尚乙接過丫鬟遞來的巾帕擦拭,嘴角仍抽搐道:“師奶太客氣了,隻是我並沒有這方麵打算。”
白氏幽幽一歎:“來日方長。”
司棋立在一旁臉色晦澀不明。
飯畢,尚乙別過白氏回到月品館。
月品館一如其名,不僅規劃布置得雅致不俗,用具也一應以有品格者為尊。
入門一條青白石徑宛轉通往主屋,兩側參差幾株金絲毛竹,在月色明澈的夜晚,竹影映在石上,水墨畫一般。
一角有一口矮井,井壁苔痕濃淡不拘,井水夏涼冬溫四時甘甜,正適宜平常沏茶所用。
尚乙進門時,卻見一個小丫頭正費勁提著一桶水往後走,遂奔過去幫忙。
“多謝姐姐,多謝姐姐,我自己來就好!”小丫頭喘會兒氣,朝尚乙咧嘴笑道。
“分幾次打水,輕鬆些。”
“唉,打這一次省事!”小丫頭定神又細看一看尚乙,叫道,“尚姑娘!”
“嗯?”尚乙疑惑地眨眼,“什麼?”
被小丫頭間接一提醒,尚乙豁然。
這不就是那天在相英院外撞到的姑娘嘛!
“你在這裏做什麼活計?”
“粗使丫鬟而已啦!府裏用人的地方原也不多。”
榛兒重新提起桶,尚乙見她一步三扭,禁不住還是一麵奪過,一麵道:“我力氣比你強些,以前也做慣了這些事的。”
榛兒聽見如此說,隻得依了。兩人邊走邊談些閑話。
“姑娘怎麼就做慣了這等事?”
“家裏隻我一人,不做誰做呢?”
“啊……我家倒是齊全,不過還是很難過活……”
榛兒本與尚乙差不多年紀,這一歎氣便顯出幾分老成來。
走至後廚倒完水,榛兒自是道謝不已。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榛兒!”榛兒嘻嘻笑道,“榛子的榛。”
尚乙笑著點一點頭。
除夕前夕,尚乙躺在床鋪上漫無邊際地亂想,理所當然地失眠了。
狸貓不知跑去了哪裏瀟灑,紫鵑已睡熟,尚乙心潮澎湃,但又不知怎麼宣泄才好。
心裏立馬把精學一門技藝提上日程。
寫書、彈琴、唱曲、丹青……
尚乙越想越精神,幹脆蹦噠下床將燭燈移近,取下掛在床頭的短刀,默然對燈抽出。
輕煙的玄色刀柄粗糙易持,以镔鐵打製的半臂長的刀身上花紋如煙,卻又輕便,以此稱之。明明是極普通的模樣,久看卻能攝人心魄,尤其柄底那隻雖小而活靈活現的金烏。
尚乙將刀歸鞘。
輕煙是在什麼時候開始待在她身邊的?為什麼會出現?誰取的名字?
尚乙努力回想,但關於輕煙的記憶竟是一片空白。
屋外隱隱傳來更聲。
尚乙掛好刀鞘,躺回床上醞釀睡意,喃喃念:“醜時四更,天寒地凍。”
除夕在爆竹聲中歡唱而至。
天稍亮,相府內外上下便忙碌起來。清掃庭舍、貼門神春聯年畫、掛桃符燈籠,在高大的梧桐樹上係滿紅布條;穿紅著綠的丫鬟笑顏往來,新帽直靴的小廝神采出入,一時不得閑卻也和和氣氣。
冷氣被濃鬱的鹵醬香爆椒辣味迅速驅散,花香的缺席則被豆粉糍耙的軟甜填補,短暫的五味浸潤過後是新一輪的爆竹硝煙——
尚乙在相諄的提醒下捂住口鼻,往屋裏跑回去。
小姑娘換了桃紅新衣,垂掛髻上簪著竹青翠鈿,玉麵粉腮,俊眼修眉,渾然一段風采。
尚乙內心雀躍,盡顯在麵上,連帶著周圍人也心情明朗。
“師傅師傅!我們去廚房瞧瞧!別幹坐著啦!”尚乙蹦到相諄麵前笑道。
相諄點開她的頭,一本正經道:“君子遠庖廚。”
“少來!”尚乙嫌棄道,“你沒聞見菜香嘛?”
尚乙不由分說把他從座位上拉起來,拖著往外走。
相諄一臉不滿地笑了。
結果還沒進廚房,就被恭恭敬敬地請出來了。
相諄向尚乙無奈攤手。
尚乙也受挫,片刻又想到主意,忙道:“我們出去玩!”
白氏從寺廟回來,就聽見袁士誠報說如此這般,便笑著對左右挪揄道:“兒大不中留!”
街市裏比府中又是另一番熱鬧。
人潮擁擠,相諄一麵護著尚乙一麵得請她讓自己護著,尚乙對此表示十分不服。
“師傅,不用管我,快找找有沒有好玩的東西。”
尚乙說完,拋下師傅自去挑選攤販上的百貨。
正看中一個機關盒,聽攤主的介紹聽得津津有味,眼前突然一黑。
相諄還沒說出口的話都在手臂即將骨折的風險中流失。
“尚乙,放手,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