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有個習慣,誰要是不行了,家裏就會聚攏來一大堆人探望。鄭小敏回來的時候,院子裏已經站滿了人,她誰也沒有打一聲招呼,直奔屋子裏去。幾個上了年紀的人有站在炕前的,有坐在炕沿上的,許桂枝則一直站在那裏抹著眼淚兒。鄭大發的兒子栓子站在炕前,滿臉的憂傷,他是頭一天就接到電話從外地趕回來的。
“老鄭,你等等,咱閨女這就回來了!”雖然說過去這夫妻兩個關係不是很好,可到了這個時候,許桂枝一想到男人沒了,她又得孤苦的一個人過日子,心裏便更加難受了。
鄭大發已經到了彌留之際,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隻是因為要見鄭小敏一麵才一直這樣硬撐著。
鄭小敏一步闖進屋裏,看到鄭大發已經穿上了老裝,就知道是什麼情況了,她的眼淚刷的奪眶而出。
“爸——”作為一個女人,看到這種情況的時候,就會禁不住落淚,更何況是自己的親人。
一直半睜不睜著雙眼的鄭大發聽到了鄭小敏那一聲的時候,立即有了反應,他非常艱難的側過了臉來,看向了撲在了炕前的鄭小敏,嘴角也很艱難的抽搐了兩下,露出了勉強的笑容。
女孩子不會數落,隻知道趴在炕上嗚嗚的哭。
鄭大發的手努力的伸了伸,伸到了鄭小敏的這邊。鄭小敏把手遞過去,放在了鄭大發的手上,鄭大發已經無力將拳握起,但鄭小敏手上的溫暖卻讓鄭大發心裏甚是欣慰。
但此時鄭大發眼睛已經全部睜開,他的眼神有些異樣的光彩。他在打量著鄭小敏,然後又轉向了炕前的兒子栓子。
他的嘴角不住的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最後,他的目光從鄭小敏的臉上滑了下來,卻很長時間沒有閉上,握著鄭小敏的那隻手也一直沒有鬆開。
這不是他親生的閨女,這種太過深厚的感情自然會讓別人無法理解。
“爸,有什麼話你就說吧。我們都在這兒呢。”鄭小敏感覺到鄭大發還有話沒有說出來。
“你爸早就說不出話來了。”許桂枝說。
鄭小敏慢慢的把手從鄭大發的手裏抽了出來。
“弟弟,你們都出去吧,讓媽一個人留在屋裏。”鄭小敏剛才從鄭大發的眼神裏似乎讀出了什麼,那好像是鄭大發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留戀。
眾人聽了鄭小敏的話,也紛紛退出了房間,栓子也跟了出去,整個屋子裏隻留下了鄭小敏跟許桂枝兩個人。現在就連許桂枝都糊塗了,老頭子這是要幹啥?
待其他人都出了屋,裏麵隻剩下鄭小敏跟許桂枝兩個人的時候,鄭大發這才又慢慢的睜開了眼睛,他那已經明顯呆滯的目的先是看了看許桂枝,後又落到了鄭小敏的臉上,那眼神漸漸的變得有些神智了。
“他爸,還有什麼話,你就說吧,我跟閨女都在這兒呢!”許桂枝爬到了炕上去,靠近了一些,不過,她並沒有直接讓鄭大發的手碰到。
鄭小敏也定定的看著鄭大發,剛才屋裏還有其他人的時候,鄭小敏似乎從鄭大發的眼神裏讀出了什麼,隻感覺到鄭大發還有什麼未了的事情要交待。可他卻說不出話來。鄭小敏想,雖然鄭大發與媽媽是半路夫妻,但畢竟也過了二十多年,人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心裏那種特別的留戀自然要有一種表達的方式。隻是出於一種猜測,鄭小敏這才把其他人都攆了出去,屋裏隻留下了她們娘倆兒。
可許桂枝此時並不太能理解鄭大發的想法,尤其是自從鄭大發得了這絕症之後,都是她許桂枝一個人裏裏外外的伺候著,她早就已經有一種夠了的感覺,哪怕是現在鄭大發撒手而去,她也沒有什麼遺憾了,算是一了百了,自己也能清閑放鬆一下,她實在是累到了邊緣上,無力支撐下去了。
這就像是被重壓折騰得承受不住,哪怕是在背上再放上一根稻草她都會趴下去一樣。
所以說,如果現在鄭大發咽氣了的話,對於許桂枝來說,雖然傷痛,卻也是一種解脫。
鄭大發的嘴唇輕輕的動了一下,顯然他是想說什麼,可不管怎麼努力,他就是說不出來,但他眼神裏卻有一種極其溫柔與渴望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