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珠穆朗瑪 第十一章(1 / 3)

走向珠穆朗瑪 第十一章

紮西洛娃把車停到路邊,幫他把氧氣袋從後備箱拿出來,讓他吸氧,吸了一陣,喝了點礦泉水,感覺好些了。紮西洛娃問他能不能堅持,如果堅持不住,到了日喀則,幫找一輛回拉薩的車,送他回拉薩。

高個頭男人艱難的說:大老遠從北京趕到西藏,就是為了親眼看一看喜馬拉雅山,看一看珠穆朗瑪峰,在出版社校對了一二十年學生課本,天天接觸的都是各國地圖,宇宙飛船,曆朝曆代的風雲人物,世界和中國各地的名勝古跡,每天都跟圖片和文字打交道,看到的全是抽象的東西,出來就是想看看具體的東西。

周曉鴒說:能看見圖片和文字也不錯呀,我們平時想讀書看報都沒有時間。

高個頭男人斷斷續續的說:天天看那些東西,就好像天天吃肉,吃的多了就膩了,還是喜歡真山真水。

司馬君說:那你大概走了不少地方,見到過不少名山大川吧?

高個頭男人說:每年我都抽出時間到處走一走,看一看,也到過許多地方,但對西藏還是情有獨鍾,西藏是我最向往的地方,現在終於來到這裏,身體卻不爭氣。

周曉鴒說:這一次到不了珠峰,以後也可以來呀,我每次來西藏就隻走一兩個地方,一次走完了,下次就沒有新鮮感了。

吳紫藤說:你來西藏肩負著重任,不但要尋找你爺爺,還要拍攝照片,咱們這種普通遊客,一生能來一次已經不錯了。

男人說:我也想多來幾次西藏,大概不行了,這次來就作了最壞的打算,這是我第一次來西藏,大概也是最後一次,我沒有你們這麼好的福氣。

司馬君說:是不是高血壓,身體胖的人容易患高血壓。

男人說:不光是高血壓,還有糖尿病,血脂也高,一身毛病,來的時候,醫生一再勸我不要勞累,我還是堅持來了。乘飛機的時候,航空公司都不願意讓我登機,怕我在高空出麻煩。旅行社也不願意讓我搭乘他們的汽車,說了很多好話,才如願以償,我不能放棄這次機會。

司馬君說:看你高原反應這麼厲害,大概還是得注意休息。

周曉鴒說:就你目前的身體狀況,硬堅持對你身體可能沒有什麼好處。你想,現在還沒有到達日喀則,從拉薩到日喀則這段路還比較平坦,應該是西藏比較好的路段,你高原反應就這麼嚴重,真要是到了珠峰,麻煩怕會更大,困難可能會更多。

男人說:我也知道珠峰海拔高,但珠穆朗瑪峰是我心中的聖地,是我幾十年來一直要拜謁的地方,能走在通往珠穆朗瑪峰的路上,理想已經實現了一半,我不能半途而廢。

紮西洛娃說:你的情況,老板已經告訴我了,給我交待讓我多關照你,萬一沒辦法上山,也隻好以身體為重。

男人說:不管怎樣,我還是要親自爬一爬喜馬拉雅山,親手撫摸一下珠穆朗瑪峰,哪怕是一堆礫石,一片積雪,隻要是喜馬拉雅山,是珠穆朗瑪峰,我才會心安理得的回北京,回去以後就不後悔了,後半生也無憾了。

周曉鴒說:這樣危險更大,我們一起走川藏線的一個驢友,由於在理塘騎馬太猛烈,馬跑的太快,受了驚嚇,體力消耗太大,吸了兩天氧,打了兩天點滴,還是不行,後來送到成都去住院了。珠峰固然值得朝拜,生命還是最重要的,有了健康才會有一切。

男人說:我已經拚上了,為了看一看我喜歡的山川,從東北的大興安嶺到海南島的五指山,從新疆的阿爾泰山、天山到台灣的阿裏山,從雲南的玉龍雪山到青海的昆侖山,這些蕩氣回腸的山脈我都去過了,都朝拜過了。每一座山都親手撫摸一番,有時還帶回一兩塊漂亮的石頭,我家的書櫃裏擺滿了名山大川的石頭,經常看一看,回味回味,那種美妙隻有自己能體會到,所以盡管高原反應這樣大,我還是義無反顧。

紮西洛娃說:那咱們先到前麵的鎮子上休息一下再說,如果真上不了山,我幫你撿幾塊石頭。

周曉鴒和司馬君也說:如果你上不去,我們也幫你,看你要多少,珠穆朗瑪峰的石頭多的是,要多少都行。

男人說:我還是想自己找,有的石頭花紋非常漂亮,有的造型非常別致,挑撿石頭也很有學問。

鎮子是一座典型的藏族小鎮,房子都是兩層藏式樓房,鎮子上熱鬧非凡,一處開闊的地方,有一個舞台,許多身著彩色服裝的藏族男女在舞台上跳舞,舞台下坐著很多人,有的在喝酥油茶,有的在吃西瓜,有的在吃奶碴,喝酥油茶的人還把家裏的茶幾搬到舞台下,保溫水瓶裏裝滿了酥油茶。

幾個人覺得好奇,向人群走去。紮西洛娃告訴大家,這是藏民在跳鍋莊,慶祝西瓜豐收。周曉鴒在人群邊的瓜攤上買了一個西瓜,西瓜沒有內地的瓜大,但皮薄瓤紅水分多。他把瓜放在膝蓋上,舉起拳頭,啪的砸了一下,西瓜四分五裂。他分給大家,剛咬了一口就叫起來:天呀,這是西瓜嗎?西藏的西瓜原來這樣甜呀,吃了幾十年西瓜,從來沒有這樣甜的。

司馬君也響應般的說這裏的瓜跟蜜糖一樣甜,要知道這麼好吃,一來西藏就吃個夠。一聲號角響徹天邊,由遠而近,滑翔而來。忽然,在公路上,在離舞台不遠的地方,在人群以外,呼嘯而來一隊高頭大馬,馬身馬頭馬尾巴,通體潔白如雪,每匹馬上都配有色彩豔麗的馬鞍。馬頭、馬脖子、馬尾巴綁紮著紅紅綠綠的飄帶,每匹馬上騎著一個男人,男人顯然是藏族漢子。黑紅色的臉龐,長發披肩,有的身穿白色襯衣,黑色馬褲,牛皮長靴,有的穿著傳統的藏族袍子,頭戴卷沿氈帽。頭頂、耳朵、脖子、腰部佩戴著華麗的天珠、瑪瑙、翡翠、綠鬆石、紅珊瑚和藏刀。每個漢子手裏還舉著精致的馬鞭,馬鞭一般是犛牛皮或羊毛繩作成,馬鞭的末梢也綁紮著彩色的帶子,鞭子一揚,駿馬奔馳,馬蹄嘚嘚,好似彩雲朵朵,駕鶴雲遊。

馬隊從公路的左邊,眨眼功夫到了公路的右邊,所有人都駐足張望,一個個張大嘴巴,半天合不攏嘴。舞台上跳鍋莊的人開始隻亂了陣腳,後來幹脆停止跳動。一個人手搭著另一個人的肩膀,斜著身子眺望。喝酥油茶的人端著茶杯沒有往嘴邊送,手一搖晃,酥油茶潑灑出來,灑到別人的衣袖上,自己的腳背上。吃西瓜的人機械的嚼動嘴唇,吃著吃著,把西瓜連瓤帶皮吃進嘴裏,待到整塊瓜沒有了,才伸手看光光的手掌,然後拍拍手,笑一笑,繼續眺望。

馬隊漸漸遠去,吳紫藤像喝了烈酒,臉色緋紅,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裏滾動著淚珠。這個場麵她是見過的,她已經記不清在哪裏見過,總之她見過,而且見過不止一次兩次。她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追隨著馬隊。他們從哪裏來,到哪裏去,為什麼全是高頭大馬,而且全是雪一般潔白的,飄逸的,恍若天仙的良種馬。這是一對多麼健壯,多麼豪邁的戰馬啊!

她像在場的所有人一樣,被矯健雄壯的馬匹和騎士震驚。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人,一個獨臂男人,臉色黢黑,一臉坦然。那個人騎在馬上,騎在一匹白色的高頭大馬上,在戈壁沙漠中飛馳,塵埃飛揚,卷起千層浪,沙浪裏飛奔著騎士,騎士馳騁在曠野上……終於,她淚如泉湧,激動難抑。

司馬君看見吳紫藤站在一邊發愣,知道她想起了什麼,她曾經說夢裏見過奔馳的駿馬。或許她在比較,夢裏的馬匹英俊還是現實中的馬匹驍勇。跳鍋莊的人恢複了跳躍的姿態,喝酥油茶的人恢複了喝茶的姿勢,吃西瓜的人繼續品嚐著甜美的西瓜,一切似乎都恢複了原來的樣子。

他叫了一聲紫藤,她沒有聽見,他走過去,站在她旁邊,她依舊沒有看見。瞬間,他看見了紫藤澎湃的淚水,他驚訝萬分,趕緊再叫一聲:紫藤!

紫藤聽見了,但沒有搭理他,他說:紫藤,哪裏不舒服,不是高原反應吧?

紫藤依然不搭理他,依然淚如雨下。

司馬君說:紫藤,紮西洛娃說在高原不能太激動,這裏可不比內地。

說完,他拽了一下紫藤的袖子,紫藤穿著米黃色的羽絨服。紫藤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司馬君湊近她的臉,輕聲問道:紫藤,你怎麼哭了?是不是我哪裏沒有做好,讓你傷心了,要是我哪裏做錯了,請你一定諒解。

紫藤的哭聲更大了,她抽抽噎噎的說:與你沒有關係,你沒有做錯什麼,是我自己記性太好,總記著那個夢,夢裏的一切多美,多好,可現實中的一切一晃而過,真的東西飄走了,美好的東西為什麼總是不能長久?

司馬君吃驚的偏著腦袋問:紫藤,你在說什麼,什麼飄走了,什麼不長久?

紫藤仰起脖子,迷迷蒙蒙地說:噢,我也說不清,總之,是些美好的東西,消失了。

司馬君說:出什麼事了,不會莫名其妙的難過吧?需要什麼幫助嗎?

紫藤想了想,停頓了一下才說:你還記得那個摩托車手嗎?他是我的老鄉。

司馬君攬住吳紫藤的肩膀,緩慢的,低沉的說:紫藤,記得,我什麼都記得,記得青藏高原的一草一木,記得我們走過的每一個地方,說過的每一句話,見過的每一個人。紫藤,咱們不是把那麵旗子帶上了嗎,咱們把它帶到他想去的地方,好嗎? 吳紫藤抬頭望了一眼司馬君,司馬君更緊的攬住紫藤的肩膀。紫藤往司馬君跟前靠了靠,兩人並肩走了幾步,感到有人注視他們,兩人才稍稍分開了一點。

見吳紫藤和司馬君向汽車走來,幾個人都沒有說話,但臉上依然洋溢著激情,以前隻是從媒體上看見過藏族人跳鍋莊,剛才真真切切的看見了。以前隻是從圖像上看見威武的高頭大馬,驍勇善戰的騎士,剛才也看見了,雖然隻是一晃而過,畢竟是欣賞到了,真實的出現過了。他們的激動不比吳紫藤遜色,但他們不明白女人為什麼看見激動的場麵會傷心落淚,他們都看見吳紫藤在哭泣,又看見司馬君攬了一下吳紫藤的肩膀,從這個動作,不難看出兩人的親近。但在野外,在旅途中,又是在青藏高原,性別顯得並不重要,生存是首位。在這種特殊環境,一個團隊之間,一個集體之中,很少有人關注性別。男人和女人在世界第三極幾乎沒有差異,隻是簡簡單單的人而已,隻是站著行走的動物。在這片土地上,人是最脆弱最需要保護和同情的動物,許多動物遠比人強悍、繁榮、長久和自由奔放,所以在雪域高原,人們往往會相互激勵,相互攙扶,山明水淨的待人處事。在艱苦的環境中,所有人似乎都很友善,都會相互幫助。他們覺得吳紫藤和司馬君隻是兩個親密友好的驢友。

幾個人按原來的位置坐好,沿著雅魯藏布江河穀繼續前進。這是一段開闊的河穀,陽光照耀在水麵上,泛著藍瑩瑩的光芒,河穀兩岸是金色的油菜花,油菜花地的外側種植著規則的柏楊樹,隔不多遠會有一個標誌牌,牌子上寫著“此林地由某某省市援助栽種”。柏楊樹稀少的地方會有一兩塊西瓜地,西瓜的瓜秧不長,瓜葉也不繁盛,瓜的個頭不大,但皮薄,興許是高原上日照時間長的原因,西瓜特別甘甜。離河穀遠的地方,沒有綠色植物覆蓋的地方,是光禿禿的山,光裸的山巒呈現出褐色的荒涼,幾個人終於打破了沉寂。

周曉鴒說:318國道真是鋪滿鮮花的道路,我們來的季節多好,油菜花盛開,誰會相信雅魯藏布江河穀是金色的河穀啊。

紮西洛娃說:這不算什麼,西藏漂亮的地方多的是,這裏隻是西藏產糧比較多的地方。

司馬君說:咱們一直要沿著這條河穀走嗎?

紮西洛娃和周曉鴒同時說:過了日喀則就不沿雅魯藏布江河穀走啦,向西南方向,從拉孜縣定日縣到達珠峰方向。

司馬君說:我們是不是一直在向喜馬拉雅山行進?

周曉鴒說:我們早都在喜馬拉雅山間行駛了,不但看見了喜馬拉雅山,還看見了岡底斯山,走在雅魯藏布江河穀,就是行走在兩座山脈的中間,一側是雄偉的喜馬拉雅山,一側是高峻的岡底斯山,多了不起啊,我們行走在世界上兩列偉大的山脈中間,想一想都自豪和驕傲。

司馬君說:本來還不覺得怎樣,你這麼一說,真還有這種感覺,我們從青藏線一路過來,經過的大江大河也很多,經見了黃河,還看見了長江源頭,長江源頭也非常壯觀,給人一種漫天滿地都是小溪小河的感覺,到處都散布著水塘、水灣。水流中裹挾著半推半就的冰塊,肆意的流水到了後來就彙成了江河,長江之所以是長江,從一開始就表現出了非凡的氣度。

周曉鴒說:是呀,從青藏高原流淌出的每一條小溪,到了後來都是聞名天下的大江大河。走川藏線的時候,感覺最為明顯,從雅安出發不久,就有一條河,當時並沒在意,過了河,有人問我,知道剛才那條河叫什麼名字嗎?我說不知道,他們告訴我說是大渡河。我驚訝的反問了幾次,那就是大渡河呀,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後來經過的金沙江、瀾滄江、怒江真是讓人終生難忘,每個跨越過這幾條江河的人都會永遠記住它們,懷念它們,這些江河給人的震撼是永久的,裏程碑式的。

吳紫藤已經從夢幻中清醒過來,已經被雅魯藏布江兩岸迤邐的風光吸引住了,她也忍不住說:看來,你在川藏線上看到的河流是已經成型的河流,已經是大江大河了。我們在青藏線上看到的河流是正在發育的河流,有的地方好像還不規則,隻是鋪天蓋地的溪流、小渠、水窪和冰淩,還沒有河流的規模。

司馬君說:嗨,你說的還挺形象,想一想,還真是正在發育的河哩,有的地方連河床都看不見,滿眼望去都是水,天上是雪花,地上是流水,感到全世界都被水潤澤著,整個三江源都是沼澤,都在漫天肆意的流淌,滿世界的雪花和流水都集中在這裏,不停的補充水源,不停的發育和豐滿,那是一片多麼神奇而壯觀的高原啊。

周曉鴒說:是啊,西藏什麼都神秘,不來青藏高原不知道青藏高原有多壯觀,不親眼看一看青藏高原的河流,不知道天底下還有這樣的美景。但從觀賞風景的角度來看,川藏線上的景色更加迷人。318國道從長江入海口的上海到西藏邊境的樟木,基本上沿著北緯30度從東向西,一路上山川秀美,風景如畫。不說內地,也不說大江大河,單就杜鵑花一種,就讓人觀賞不夠,讚歎不已,可以說,318國道是杜鵑花之路。

吳紫藤偏著頭問周曉鴒:杜鵑花,西藏還有杜鵑花?

周曉鴒說:開玩笑,西藏不但有杜鵑花,品種和花色多的都數不清。現在相機沒電了,晚上充了電給你看看,我拍了不少杜鵑花的照片。杜鵑花在內地叫映山紅,有的地方也叫杜鵑花,內地的杜鵑花分布廣,但不密集,橫斷山區和東喜馬拉雅山是世界上杜鵑花分布最密集的區域,生長著各種各樣的杜鵑花,什麼密枝杜鵑、金背杜鵑、銀背杜鵑、韋化杜鵑、小葉杜鵑、大白花杜鵑、小粉背杜鵑、鏽斑杜鵑、枇杷葉杜鵑、短柱杜鵑……光名字都一大串,杜鵑名字不同,分布的海拔高度也不同。大白花杜鵑和小粉背杜鵑生長在海拔3000米以下,4000米以上的高山灌叢草甸帶,每年夏天也盛開著豔麗的花朵。站在山下舉目仰望,五彩繽紛的杜鵑花從山腳下一直開到山頂,霧氣之中,山嵐之下,雪花細雨交相輝映,山花爛漫,獨領風騷。霧中賞花,甘美香醇,似在仙境,恍若人間。不身臨其境,真的不知道西藏的杜鵑花有多美,就像你不來西藏,不凝望西藏的天空,不知道西藏的天有多藍一樣。那是一種從天而降,飛流直下的繁花和勝境。天有多高,杜鵑花就有多高。從地上直上雲霄,從天上直掛雲帆般的——跌宕起伏,浩浩蕩蕩的花海。每朵花都有多種顏色,每種顏色都散發著不同的馨香,每片花瓣上都滴落著雨露和水珠,都是從更高的天宇和更高的海拔灑落下來的甘霖和恬靜。由於那裏杜鵑花的多樣性和久負盛名,以前還有外國人去那裏采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