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99天 第二章(1 / 3)

最後的99天 第二章

一心與陳安接頭,賈程程快步向陳安走過去。跟在身後的肖昆卻突然有了說不出的不祥預感,他抬頭看向車廂,頓時如五雷轟頂,心髒像被撞擊了一樣猛烈地跳動起來。他看到,一身軍裝的肖鵬沿著車廂過道在跟著賈程程,兩隻眼睛死死盯著賈程程的身影。阻止賈程程,根本不來及了!肖昆隻有一秒鍾的驚詫錯愕,馬上反應過來,他立即衝著車廂大喊:“肖鵬——二弟——”

車廂裏的肖鵬一愣,隨即看見車廂外正向他揮手衝來的肖昆。周圍沒有防備的特務頓時緊張起來,而這一切都沒有逃過賈程程的眼睛和耳朵。雖然站台上人聲嘈雜,但對賈程程來說,肖昆的聲音蓋過了一切,馬上就要走到陳安麵前的她一步刹住,驚出一身冷汗!盡管與陳安近在咫尺,但她老練地沒把目光落在陳安臉上,一眼沒看陳安,似乎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似的繼續往前走。如驚弓之鳥的陳安一直死盯著從他身邊走過的每一個人,賈程程他怎能放過,他死死盯著她,希望她向他開口說話。這時,肖鵬已從車廂裏下來,賈程程自自然然地返身走向了肖昆。陳安不禁大失所望。

肖鵬一出車廂,肖昆就衝上去一把扳住肖鵬的肩膀驚喜地叫起來:“二弟!我不是在做夢吧?”

原來,肖昆和肖鵬是同父異母的兄弟,肖鵬的母親曾是肖昆母親的貼身丫頭,後來成了肖家老太爺的侍妾。

肖鵬淡淡地叫了一聲:“大哥。”

肖昆連珠炮似的問:“什麼時候回國的?為什麼不告訴我?收著我給你的信了嗎?”

麵對肖昆一串的為什麼,肖鵬並不熱情,笑了一下:“我都不知道先回答你哪一個問題了。現在不是寒暄的時候,我正在執行任務,我會去找你,到時咱們再細聊。”

肖昆:“你我分別三年,總不能讓我一句話不問就走。什麼時候回國的?”

肖鵬的心思全在不遠處的陳安身上:“昨天剛回來。哥,我跟你說實話,我是奉命來接南京特派員的,有確切情報,共產黨派了刺客。現在真的不是寒暄的時候,這兒不安全,你趕緊離開是非之地。聽我的。”

見肖昆一直抓著肖鵬不放,賈程程笑著在一旁搭了腔:“肖老板,我看還是聽你弟弟的吧,既然人都回來了,還怕沒時間拉家常嗎?”

肖鵬心裏一動,馬上詢問:“這位是……”

肖昆趕緊介紹:“啊,忘了給你介紹,這位是賈程程小姐,我們公司的高級職員。賈小姐的舅舅是車站的站長,她和我來發貨。”

賈程程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你好。經常聽你大哥說起你。”

在握住賈程程手的一刹那,肖鵬心裏忽地軟了一下,仿佛有什麼東西從心底最隱秘處探了一下頭。

肖昆:“好,我不耽誤你。什麼時候來找我?”

肖鵬:“再說吧,我一定會去的。你趕緊走吧,我馬上要清理站前通道。”

肖昆鬆開抓著肖鵬的手:“盡快來找我,我有事跟你說。”

肖鵬:“我知道了。”

肖昆這才跟賈程程轉身走去。

肖鵬看了一眼不遠處人群裏的陳安,他依然攥著作為接頭暗號的報紙等著接頭。肖鵬再回頭看匆匆走去的賈程程的背影,眼前浮現出剛才賈程程向陳安走去的景象。他心裏有種說不出的不好的感覺。肖鵬使勁閉了一下眼睛,似乎想要甩掉這種感覺。他睜眼再看賈程程時,賈程程也在回頭看他,與肖鵬的目光碰上,賈程程並不似一般漂亮姑娘那般羞怯,她啟齒一笑,落落大方的友善裏有種說不出的力量。一瞬間,這種力量再次撥動了肖鵬隱秘的心弦,他仿佛在一瞬間從爭戰的緊張中回到了人間,回到了他久違了的田園。賈程程回頭走去,肖鵬的目光再落在她的背影上,已變成是一種矛盾的、複雜的心情流露。

肖昆和賈程程匆匆上了車。肖昆打著火,臉上一掃剛才的興奮,看起來非常沉重。賈程程坐好,車緩緩開出車站。肖昆一言不發。

賈程程觀察著肖昆,終於忍不住說:“陳安帶的那份絕密文件對於爭取儲漢君非常有利,上級要求我們盡快拿到手,是不是等陳安出站之後攔住他,跟他接頭?”

肖昆搖頭:“我已經決定了,放棄接頭。”

賈程程仍然試圖說服肖昆:“可我們起碼應該把他的箱子拿走,文件在箱子裏。”

肖昆皺眉:“我說過了,放棄接頭。”

賈程程:“也許碰上肖鵬是個意外,事先我們也知道廖雲山是坐這趟火車到上海,而且你說過,肖鵬是廖雲山的得意門生,他來接站是很正常的。”

肖昆說:“陳安已經到達上海,隻要他沒有暴露,今天不接頭並沒有什麼損失,我們隨時可以跟他接頭。但是貿然行事,後果不可挽回。”

賈程程沒說話。

肖昆把車停在路邊,指指路邊另一個車站口:“你從這兒進站,馬上跟車站的同誌聯係,密切注意陳安的一切動態。不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賈程程點點頭。肖昆又嚀囑道:“安排妥當之後,你趕緊跟武漢聯係,查問陳安離開武漢到現在有沒有什麼意外情況發生。我們的情報係統是一張網,任何一處發現陳安的異常都會快速反饋過來。”

賈程程答應著下了車。肖昆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他的心情很沉重,三年沒見的弟弟突然在此時此刻出現,他意識到這絕不是好兆頭。而且,肖家的那些恩恩怨怨,三年後在肖鵬心裏是加深了還是淡忘了呢?他當然希望弟弟會忘掉一切,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看今天肖鵬臉上的表情還不明白嗎?在未來的鬥爭中,他們兄弟倆會不會兵戎相見呢?肖昆不敢往下想。

他盯著車站的門口,久久地沒有動一下……

站台上仍然人來人往。按照賈程程的安排,喬裝成賣煙小販的地下工作者邊吆喝邊來回溜達,暗中盯著陳安。陳安仍然在等待,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他緩慢地來回踱步,不時看著來往人群,心裏不斷地告誡自己一定要鎮定自若。然而因為心裏緊張焦急,他的額頭冒出了一層細汗,他不敢擦,努力保持著平靜鬆弛的樣子。有國民黨官兵列隊進來清理站台了,身在暗處的肖鵬也心急如焚,他的目光落在一節車廂那些緊閉的窗簾上,不禁火頂腦門,再也控製不住自己,轉身上了車。

丁副官正靠著廂板閉目休息,另一個特務用報紙蓋在臉上打鼾。肖鵬衝進包廂,狠狠地在桌子上一拍。丁副官聞聲坐起來。

臉上有一絲嘲笑:“抓住303了?”

肖鵬目光冷冷地看著丁副官:“如果我判斷的不錯,303 不會來接頭了。我馬上護送特派員出站,你帶人盯住了陳安,即使303不來接頭,車站一定有地下黨在監視陳安,不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肖鵬盯著丁副官,把話說得像是從牙縫裏向外擠:“隻要你用心,總會有收獲。”

丁副官帶點俏皮地立正答道:“是。”

肖鵬:“二十分鍾之後,如果303仍然不出現,按第二方案行動,陳安不能在這兒多耽擱,讓他馬上出站去儲漢君家。你手下的人不許跟,不能單獨行動,一個不少地給我帶回來。”

丁副官又一個立正:“是。”

“行動吧!”肖鵬說完,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肖鵬的安排非常縝密,軍警清理出一條通道,大批來迎接廖雲山的高官來到車廂門口,廖雲山下火車,與眾人握手,肖鵬始終不離左右,警惕地看著四周。一陣寒暄之後,廖雲山在前來接站的官員、肖鵬及荷槍實彈軍警的護衛簇擁下離開車站。站台重新歸於平靜的忙亂,一切都似乎天衣無縫,各為其所。一個撿破爛的老頭塞給了列車員一點錢,然後上車撿拾破爛,給自己尋找一點填充肚子的東西。在熙攘的人群裏,隻有陳安掩飾著焦慮不安的心等待著303出現。一個個人擦肩而過,始終沒有一個人上前與陳安搭話,陳安心急如焚,他知道接頭失敗對自己意味著什麼,可他又隻能強作鎮定。

丁副官抬腕看表,已過二十分鍾。他招手叫過一個特務:“大劉,馬上讓人去刷車廂,陳安就會明白他該幹什麼。”

不多時,一個列車員拎著一桶水來到陳安所在車廂麵前,開始擦車體,陳安看著那把擦車體的拖把,抬腕看表,四周看看,做出失望的樣子,從容自然地向出站口走去,車廂門旁有個清晰的5,列車員的拖把劃過,5字消失了。這時,撿破爛的老頭下了車,向列車員鞠個躬,拖著破布袋走去……

陳安拎著箱子匆匆出了車站,一個人力車夫跑到他麵前:“先生,坐車吧?”陳安上了人力車,低聲說:“上海南站。”

車夫應道:“好的。”抬腿跑去。陳安抱著箱子坐在車上,緊張地看著前方。車夫拉著陳安拐進一條小道。小巷道十分僻靜,幾乎沒有人。

陳安有些緊張:“這是去南站的路嗎?你沒有走錯吧?”

車夫邊跑邊低聲惡狠狠地說:“你他媽的老實點,去南站,還想跑是不是?”

陳安大驚,失望地說不出話,隻好緊張地察看著周圍動靜。

就在這工夫,剛才在車廂裏撿破爛的老頭突然從小岔路躥出,舉起槍便向陳安射擊!隨著“啪啪”兩聲槍響,身手不凡的車夫一腳踩翻三輪車,把陳安摔出去,與那兩枚子彈擦肩而過。而肖鵬的槍幾乎與老頭的槍同時響了,子彈打中老頭的手腕,老頭手中的槍應聲而落。老頭扭身就跑,被肖鵬攔路劫住,三兩下便被打倒在地。一輛車急刹在他們身邊,衝下來的特務迅速把老頭架上車,轉眼之間開走。一切都在幾秒之內完成,陳安感覺就像是看了一場美國西部電影。

化裝成車夫的特務命令陳安:“上車!”

當驚魂未定的陳安再次坐在三輪車上時,他臉色蒼白不敢出聲,死死盯著前麵拉他的那個特務背影。人力車拐進繁華街道,陳安才稍稍鬆口氣。

門嘭地開了,丁副官和車站上執行過任務的幾個特務被押進來。肖鵬坐在椅子上。地上,行刺的老頭滿臉血汙已經被打昏,血流了一地。大家麵麵相覷。

肖鵬站起來:“此人是剛才劫殺陳安時被我拿下的。”

大家一驚,噤若寒蟬。

肖鵬在每個人麵前慢慢走過觀察著每個人的表情:“諸位進來之前,他已經把事情的前前後後,牽涉的人交代得一清二楚。我本可以照著他的交代去處置。但是,我肖某不想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聽他一麵之言,所以我給你們每個人一個說實話的機會。諸位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老少的命就在你們的手中,由你們自己決定。”肖鵬指著其中一個特務:“你,留下。剩下的帶出去,你們一定要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說。”肖鵬走到丁副官麵前,慢慢說出最後一句話:“別跟我耍小聰明。”

丁副官的臉上仍然平靜如初。

在這條幽靜的街道上,儲家大門顯得十分氣派。院內的梧桐樹枝繁葉茂,枝杈伸出院牆,在人行道上投下大片的陰影。

車停下了,陳安下車,向儲府大門走去,特務衝他的背後呸了一口,拉著車走了。

陳安敲門。片刻,管家阿福打開門:“請問……”

陳安抬腿就往裏走:“我是陳安,不必通報,我自己進去。”

陳安說著快步向院裏走去。大院內,從大門到正房前排滿了一排排的菊花。菊花怒放著,把院子鋪成一片雪白。心慌意亂的陳安根本沒注意那些菊花,一腳就踢翻了一盆,他絆了一下踩在菊花上,低頭看了一眼,沒有扶的意思就想接著走。正從廂房出來的儲蘭雲把這一幕看在眼裏,厲聲喝道:“站住!”

陳安一愣。儲蘭雲已走到他麵前:“把花扶起來。”

陳安驚喜地認出了對方:“是蘭雲吧?我是陳安。”

儲蘭雲不理他,仍厲聲地說:“把花扶起來!”

陳安看著儲蘭雲沒有一絲笑容的臉,隻好放下箱子,把花盆擺好。盆裏的花已經被他踩得稀巴爛。陳安剛直起腰,儲蘭雲又冷冷地命令:“跪下!”

陳安難以置信地看著儲蘭雲:“你說什麼?!”

儲蘭雲幹脆利落地說:“我說讓你跪下!”

陳安瞪著儲蘭雲發呆。儲蘭雲更大聲地喝道:“跪下!”

陳安臉漲得通紅:“為什麼?”

儲蘭雲一指地下圍著的一圈菊花:“這些菊花是我母親生前親手栽種的,是她最喜歡的花。我爸爸說了,任何人不能毀壞這些菊花,因為它們代表了我們的懷念。可是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睜著眼睛大搖大擺地成心踩壞這菊花,如此無禮,我讓你跪下是最輕的處罰!”

這實在是讓陳安忍無可忍了:“你!你太過分了!”

儲蘭雲立刻把話接過來:“你說得對!我就是這麼過分!我隻對你一個人這麼過分!”陳安愣住:“為什麼?”“因為我討厭你!”話一說完,儲蘭雲拎起陳安的箱子就往大門走去。陳安忙追:“哎——哎,蘭雲——”

陳安攔住儲蘭雲,儲蘭雲冷冷地看著陳安:“跪不跪?”

陳安氣得頭暈腦漲,瞪著儲蘭雲說不出話。儲蘭雲馬上甩開陳安又快步走向大門口。這時,肖昆從正房出來了,見狀也喊:“蘭雲——”

儲漢君聞聲匆匆迎出,一眼看見陳安,欣喜地:“安兒——”儲蘭雲見狀扭頭走了。

陳安的心終於放下了,他像見了救命恩人似的放下箱子,幾步衝到儲漢君麵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聲音都帶出了哭腔:“伯父!”

儲漢君顯然也十分激動,他手扶著陳安的肩膀,看著陳安上下打量:“哎呀呀!想不到一晃十年,你都長這麼大了……你父母都好嗎?”

陳安抽著鼻子說:“好。都好。”他趕緊掏衣兜:“這是家父給您的親筆信。”

儲漢君接過信,來不及看,隻是一連聲地說:“好好好。”又趕緊拉過陳安介紹一旁的肖昆:“來,安兒,我給你介紹,這位是肖昆,我最為中意的弟子。以後你在上海要多多依靠他。”

狼狽的陳安這才認真看了一下肖昆,這一看,他的心裏就是一驚!他認出來了,這就是早晨在火車站和肖鵬打招呼的那個人!而當時和這個人在一起的女孩子,分明是想來接頭的!陳安的心狂跳著,給肖昆鞠了個躬:“見過肖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