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99天 第六章(1 / 3)

最後的99天 第六章

賈程程匆匆向陳安的房間走來。她走到門口,正要抬手敲門,儲漢君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程程。”

賈程程一驚,回身,看見儲漢君站在走廓盡頭,隻得向他走去。儲漢君不動聲色地把一個密封的文件袋交給賈程程:“你馬上把這份資料給韓主席送去。”

賈程程隻得答應著接過文件在儲漢君的注視中下樓。看著賈程程身影消失,儲漢君看了一眼陳安的房門,轉身走開了。看似平和安靜的他其實一切了然於心,他知道,在他的家裏,各種勢力、各個黨派正在明爭暗鬥。而聲稱執中立立場的他,其實心中自有定奪。他在中國這場風生水起波瀾壯闊的搏殺中,早練就了過人的膽識和見地,隻是,一切都還不是時機罷了。

一轉身,他又進了小客廳,在這兒,儲蘭雲正在接同學哥哥的電話:“徐大哥你好,我是儲蘭雲,鳳芝的同學,你們保密局是不是……”

儲漢君一把把電話線扯斷。

電話突然沒了聲音,儲蘭雲隻好拍著話筒叫:“喂,喂……”儲漢君在她身後說:“我把電話線撥了。”儲蘭雲一愣,回頭:“爸爸!”

儲蘭雲焦急地站起來,壓低聲音:“剛才默美跟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難道爸爸真要等到陳安引來共產黨暗殺您嗎?”

儲漢君把儲蘭雲按在椅子上,嚴肅地說:“蘭雲,過去爸爸從來沒跟你說過生活之外的事,今天我跟你說的話,你一定要牢記在心。”儲蘭雲專注地看著儲漢君。儲漢君說:“無論陳安還是默美,不要關心他們的另一重身份,這對你來說太複雜了。所有的事都由爸爸來應對,你隻需聽我的安排,千萬不能自作主張,否則會引火燒身知道嗎?”

儲蘭雲茫然地問:“那陳安到底是不是共產黨?”

儲漢君想了想:“有一天我會給你答案的。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先跟爸爸商量,記住了嗎?”

儲蘭雲點頭:“我記住了爸爸。隻是,弄明白陳安真實身份之前,我不能跟他結婚。”

儲漢君沒再說什麼,他心裏也是七上八下的。

離開儲家,賈程程就冷靜了。冷靜之後就是後悔,她為自己的莽撞後悔。辦完事,她急忙回到商行向肖昆報告。肖昆聽了,什麼也沒說,臉卻沉了下來,在屋裏來回踱步。

賈程程心虛地說:“若不是儲先生攔著我,我已經推開陳安房門了。”

肖昆終於忍不住頭一次發了脾氣:“我一再跟你強調,一定記住,無論什麼情況都不能暴露身份,什麼叫無論什麼情況?!就是任何一種情況之下!”

賈程程自知理虧,不語。

肖昆:“如果你剛才推開陳安的房門,如果陳安已經暴露了,後果不堪設想,你知道嗎?”

賈程程還想爭辯:“可是……”

肖昆:“沒有什麼可是。如果陳安沒有暴露,即使蘭雲告到保密局,也不會有什麼收獲!你簡直太沉不住氣了!”他沉默少頃:“章默美的身份我已經知道了。她是肖鵬手下特別行動隊的隊員。既然章默美已經對陳安產生懷疑,保密局懷疑不懷疑陳安已經毫無意義。”

賈程程說:“我是擔心那份文件,陳安能藏在哪兒?隻能藏在屋裏,真要掘地三尺,會找不到嗎?”

肖昆沉思不語。

賈程程想了想又說:“還有,我怎麼感覺儲先生知道我們和陳安的身份?”

肖昆:“上海局勢這麼複雜,人人如驚弓之鳥,何況儲先生這樣處在風口浪尖上的人物,他是平波之下有激流,一切了然於心。程程,我決定了……”賈程程抬頭:“接頭?”

肖昆搖搖頭:“讓組織上通知陳安,讓他找借口離開上海回武漢。”賈程程愣了:“啊?”

章默美趕回宿舍,見屋裏關著燈,於阿黛已經睡了。聽見章默美進來,於阿黛坐起來披上衣服:“默美,這麼晚你怎麼回來了?”見章默美不語,於阿黛擰亮燈:“怎麼了?”

章默美說:“我跟儲先生談了,儲先生認為我是杞人憂天,我真沒想到他是這種態度。”

於阿黛笑了一下:“這是情理之中的。即便他心裏認可你的看法,也不會承認的。”

章默美的眼圈紅了:“而且,儲蘭雲晚飯的時候當著大家的麵對我出言不遜,若不是有任務在身,我真想一走了之。”於阿黛立刻接過話:“那你就上了陳安的當了。”章默美一愣:“你是說……”

於阿黛說:“雖然我沒見過儲蘭雲,但她不是個有心計的人。在飯桌上當著大家的麵羞辱你,目的隻有一個,把你攆出儲家。你說,儲蘭雲這麼做是不是有陳安的指使?”

章默美點點頭:“有道理。”

於阿黛從床頭櫃上摸起煙盒,抽出一支煙點著:“這件事我也在反複替你琢磨,要確認陳安的身份,恐怕在家裏是不可能完成的,你得死跟著他,看他在外麵接觸的人,從他接觸的人身上找破綻。”

章默美:“陳安很少出去。”於阿黛:“那就更好,那麼隻要他出去,必然能查出問題。”

章默美琢磨著,點點頭。

外麵有人敲門:“於阿黛,緊急任務。”

於阿黛馬上翻身下地,扔了煙頭,邊穿作戰服邊說:“別著急默美,你沒有問題,相信自己。”

於阿黛伸出手在章默美肩上拍了一下。章默美心裏熱了,她抬起頭,低聲說:“小心行事。”

於阿黛笑起來:“別關心我了,想想你的事吧。”她轉身出門,在出門的一瞬,她臉上的笑容就沒有了,她知道,肖鵬找她做什麼。

昨天晚上,廖雲山突然命令她帶人把五個涉嫌給共產黨偷運藥品的案犯押了回來。在路上,於阿黛詢問這幾個人,才知道這些人押運的藥品有徐傑生簽發的特別通行證,而且其中為首的一個提到了肖鵬,說自己是肖家的老傭工了……

隨著陰沉沉的肖鵬往後院走,於阿黛把這個情況向肖鵬說了,肖鵬一言不發。來到後院一間門前,於阿黛示意士兵開門,門打開,五個艄公戰兢兢地站起來。為首的看見肖鵬如見救星,撲向肖鵬就跪下了:“二少爺,我是顧老大呀。救救我們吧,我們就是給大少爺運貨,根本不知道運的是什麼貨呀。”

肖鵬轉身就走。顧老大在他身後喊:“二少爺——”

肖鵬在顧老大的喊聲中突然站住不動了。往事就在這一瞬間突然地湧上腦際。原來,他想忘懷的,卻從來沒有忘掉……

顧老大家是肖家幾輩子的傭工,到顧老大這輩兒,肖老爺見他樸實憨厚,就讓他專門負責在運河上走船。肖家的絲綢生意做得很大,幾條船每天來來往往,忙個不停。少年時的肖昆肖鵬兄弟,常常跟著顧老大走船,運河上的風聲雨聲,是他們兄弟倆童年記憶裏最愉快的一部分……

肖鵬還記得,他打槍就是顧老大教會的。

那次,他們兄弟又隨船隊下運河了。肖鵬百無聊賴,趴在船頭上拿著顧老大的獵槍練瞄準。顧老大見了笑道:“二少爺,”他一邊劃船一邊指導肖鵬,“你這空瞄沒用,要找到一個靶子。”

肖昆正在船艙內看書,他聞聲抬頭,拿起一個酒瓶:“顧叔,這可以嗎?”

顧老大點頭:“大少爺,就是它。立在船頭。二少爺,你到大少爺邊上,瞄準酒瓶子的瓶口,瞄住它。”

在顧老大的說話間,肖鵬接過肖昆傳過來的瓶子,放在了船頭。瓶子隨著船頭的躍動而不時地晃動著。

肖鵬退到了肖昆的身旁瞄準著:“不行,它老動。”

肖昆笑:“那浪托著船,能不動嘛。”

現在,肖昆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

肖鵬記得,那天,他終於打碎了那隻瓶子。那槍聲,清脆地在運河麵上飄蕩……槍聲變成了關門聲,肖鵬像是被從夢中驚醒一般。回頭,是於阿黛把房門關上了。

肖鵬低聲說:“嚴加看管,不許一個脫逃。”

於阿黛還是那一個字:“是。”

肖鵬轉身來找廖雲山彙報情況:“這五個艄公是常年給肖昆押運貨品的,為首的這個人是太太的遠房親戚,叫顧老大,他們是否通共,我不得而知。”

廖雲山做出惋惜的樣子:“肖鵬,肖昆在這件事上的執迷不悟讓我十分為難。肖昆若不肯承認此事完全受徐傑生指使,那麼我隻能公事公辦,給總裁一個交待。”

肖鵬仍在委婉地替肖昆求情:“特派員,如果這件事確實是肖昆膽大包天,一人所為,我決不替他求情半句。但這件事的始末我認真仔細地查實了,供給肖昆藥品的藥商我也找到了。藥商說,徐校長事先給他打了招呼,所以藥品的價格是黑市的一半。由此看來,肖昆的確是受徐校長指使……”

廖雲山示意肖鵬打住:“你不必說了,這件事我比你清楚,隻是空口無憑。除非肖昆在這張紙上簽字畫押,否則神仙也保不了他,更保不了肖家的那幾個艄公。”

肖鵬拿起廖雲山桌上的那張紙看著,那是一紙認罪並指認徐傑生的自白書。

肖鵬咬咬牙:“我馬上去找肖昆。”

肖昆正在簽單據,賈程程站在一旁等著。肖鵬進來,敲了敲門板。肖昆抬頭:“肖鵬?”肖鵬的眼睛卻看著賈程程:“賈小姐。”賈程程點點頭:“你好。”

肖昆看出肖鵬有事,把單據遞給賈程程:“湖南那筆款先打給齊老板,餘下的部分付生絲的定金。”

賈程程:“好的。”又向肖鵬點了一下頭:“那我走了。”

肖鵬突然說:“賈小姐留步。”賈程程隻好站住:“有事嗎?”肖鵬咄咄逼人:“賈小姐,你與我哥哥共事時間不短了,他運送違禁藥品的事,你知道嗎?”

賈程程冷靜下來:“我隻是公司的一名職員,老板的事沒有必要都告訴我。”

肖鵬冷笑一聲:“職員?有參股百分之三十的職員嗎?”

賈程程心裏一愣。看來,肖鵬是查過她的情況了。

肖昆沉靜地:“肖鵬,想說什麼跟我說吧,你不必為難她。”

賈程程趁機再次要走:“對不起,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肖鵬再次攔住賈程程:“賈鴻穀是上海灘數得著的大老板,他一跺腳,上海灘都在顫三顫,放著親叔叔的公司不做,到肖昆這個小廟來,必然對他有非同一般的關係和好感,這麼大的事,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肖昆打斷肖鵬:“肖鵬你在胡說什麼?好吧,你既然疑惑,我今天當著賈小姐的麵都告訴你。賈小姐從小父母雙亡,是賈鴻穀帶大的。離開賈氏公司是因為被堂兄弟排斥,是不得已也很不愉快地離開的。到我這裏並不是她選擇的,是賈鴻穀親自為她安排,並直接打入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這個股份賈小姐至今不要,她隻把自己當成一名普通職員,自食其力。你知其一不知其二,話說得太唐突無理了。還不快向賈小姐道歉。”

肖鵬沒話說,沉了一下:“多有得罪。隻是,肖昆通共的罪名一旦確立,賈小姐,恐怕你又要換公司了。”

賈程程一言不發,走了。

肖昆關上門:“你為什麼要為難她?”肖鵬不看他:“不為什麼。”肖昆盯著肖鵬,少頃:“你心裏想什麼,瞞不了我。”

肖鵬目光有些慌亂,掩飾地岔開話題:“幫你押運藥品的那五個艄公被抓起來了,你知道嗎?”

肖昆點頭:“我知道。我媽剛來過電話。”

肖鵬:“顧老大是太太的遠親,難道,你忍心看著他們被槍斃?”

肖昆臉上掠過一絲悲痛:“不忍心。”

肖鵬:“我給你指一條路,一條唯一能救你,也能救五個艄公的路。”肖鵬從包裏拿出那頁紙:“隻要你在這上簽字畫押,一切便跟你沒有關係。顧老大他們馬上就可以回家。”

肖昆拿起看了一下:“我不能簽。”

肖鵬的臉騰地一下紅了。

肖昆按住他:“你先別發火,你聽我說。你知道,做生意,三教九流都得拜到。這批藥我是在知道徐校長的老母親在共產黨的解放區,而且他的嫂子和侄子都死於瘟疫之後,為了拉近和徐校長的關係主動做的。現在出事了,我把一切責任推到他身上,那我還是人嗎?你還瞧得起我這個哥哥嗎?”

肖鵬跺腳:“那你說怎麼辦?槍斃你和顧老大,你不冤,顧老大冤不冤?肖昆,你千萬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許諾,隻要你攬下這件事,你就隻有死路一條,你別抱任何幻想。其實,我心裏非常明白,如果你不是我哥哥,廖特派員完全可以置你於不顧,公事公辦。這麼做,無非是給你一個撇清自己和這件事的機會,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肖昆:“肖鵬,我知道你的苦心,但這字我不能簽,我不能貪生怕死陷害無辜。”

肖鵬絕望了:“肖昆,我看你是鬼迷心竅,撞到南牆都不回頭!”

肖鵬憤怒地撕了那張紙,走了。

又是一個看似平靜的早晨。天有些陰,但不很重,淡淡的雲,像是懶散的少女,鋪陳著灰色的裙裾。儲家大院也顯得很安靜,菊花仍然盛開著,露珠掛在葉子上,和天色一樣,是溫潤而寧靜的。儲漢君和儲蘭雲早就起來了,在用早餐,陳安打著哈欠進來,禮貌地打招呼:“伯父,蘭雲。”

儲漢君:“快坐下吃吧,都涼了。要不要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