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99天 第十四章
何三順從廖雲山辦公室出來,一臉的得意,腳步輕鬆地向樓下跑去。
而在他背後,端坐在椅子上的廖雲山氣得臉色鐵青,目光發狠,抄起桌上的杯子向牆上砸去,杯子碎了一地。
何三順當然不知道這一幕。他的心情都在找肖鵬上。轉了一圈兒,他看見肖鵬站在自己的車尾,正煩悶地抽煙,就悄悄地走過去。肖鵬像有感應,回身,就看見了站在不遠用嘲弄的目光看著他的何三順。
何三順說:“肖隊長,廖特派員有請。”肖鵬看看他,一言不發向辦公樓走去。何三順在他身後又說:“提醒你一句,我已經替你如實把肖昆如何接著徐校長請柬,拒絕廖特派員請柬那一幕向廖特派員彙報了。不要說岔了噢。”
肖鵬停了一下,沒理何三順,匆匆上樓,進了廖雲山辦公室。
廖雲山果然在等他,正眯著眼睛看著窗外。
“肖昆寧可接受何三順送來的請柬也要拒絕我的邀請?”廖雲山搖頭苦笑:“肖昆的所作所為有些匪夷所思。”
肖鵬不說話。廖雲山轉向肖鵬:“你作何感想?”
肖鵬苦澀地說:“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沒有想到,肖昆對我會這麼絕情。”
廖雲山笑了一下:“恐怕肖昆不是對你絕情,而是對我反感至極。”肖鵬一愣。廖雲山接著說:“你更深入地想一想,肖昆這麼做,不是寧可選擇何三順傷害你,而是選擇徐傑生,拒絕了我。”
肖鵬想了一下:“您的意思……肖昆和徐傑生私下裏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他害怕得罪徐校長?”
廖雲山冷冷地說:“你想得有點簡單了吧。其實,我與肖昆素昧平生,他有什麼理由如此反感我?與其說反感我,不如說反感我所代表的黨國政府。”
肖鵬的心一沉。
廖雲山:“我沒有跟你說過,陳安跟303接頭失敗之後,就在我麵前指控,肖昆是303。”
肖鵬無言以對,後背冷汗淋淋。
廖雲山看著他:“怎麼?你好像並不驚訝。”
肖鵬說:“我想到了他會這麼說。畢竟肖昆和儲漢君是瓜田李下,一次次地失敗,我難脫其咎。陳安指控肖昆是303,言下之意是指控我暗中操縱他與303的接頭。特派員,陳安兩次想越過我直接見您,被我攔住了。當時我並沒有想到他有這一層意思,現在我是明白了。隻是,如果我真知道誰是303,我何苦如此勞心費力,自取其辱。”
廖雲山:“一個叛徒的供詞不足掛耳。隻是我們也要自我檢討,警惕自己是否因為感情而不斷地喪失原則立場。這話不僅針對你,更是針對我。要知道,你是我一手提拔和倚重的……”
肖鵬難受得臉色蒼白:“我明白。”
廖雲山走到肖鵬麵前:“其實說到底,你肖鵬並不欠我廖雲山什麼。但我們共同有負於黨國的栽培信任。所以肖鵬……我希望,你能經得起最嚴峻的考驗。在黨國和個人情感之間,你要有正確的選擇。”廖雲山轉換了下語氣:“我不相信肖昆是303……”
肖鵬剛一抬頭,廖雲山又加強了語氣:“但是,必須有證據證明肖昆不是303。這個證據就是必須抓住303。”
廖雲山的打打拉拉對肖鵬來說是太有力了,肖鵬根本不是這個老奸巨滑的黨棍的對手。他沉重地說:“您放心吧,我一定要抓住303。我已經派章默美重返儲家,我會用事實證明,我對黨國的赤膽忠心。”
廖雲山微微點頭:“對黨國是否忠誠,必須經過考驗才能證明。沒有經過考驗,就無所謂忠誠。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
於阿黛揪著章默美匆匆來到隱蔽的牆角。
於阿黛:“你明知道不該回來,你為什麼還回來?”章默美不語。於阿黛問:“你沒有去找肖昆?”章默美低著頭:“找了。”於阿黛看著她:“他不幫你?”
章默美搖頭,停了一下問:“阿黛,你們為什麼懷疑肖昆是303?”於阿黛眼神裏閃過警惕:“你聽誰說的?”章默美苦笑:“你太低估我了。”
於阿黛沉了一下說:“是陳安的指控。”章默美:“僅僅是陳安的指控嗎?”於阿黛警惕地說:“默美,其實這話我要問你,是你被派到儲家,也是你經常與肖昆在一起,他到底有沒有嫌疑,難道你一點都不知道嗎?你這話裏,似乎有情緒啊。”
章默美說:“肖昆是不是共產黨,我無法判斷,起碼我跟他接觸中,並不覺得他有什麼可疑的地方。甚至和隊長比起來,我覺得肖昆更有服人之處,更有人情味。”
於阿黛趕緊警告說:“不要再跟第二個人說這句話章默美。趕緊走,無論去哪,一定不能讓肖隊長知道你沒回到儲家。”
章默美仍是不語。
於阿黛:“今天廖特派員情緒非常不好,一定發生什麼事了。”
章默美抬眼看於阿黛。
於阿黛耐心地說:“聽我的。甭管想什麼辦法,必須回到儲家,別在這個時候火上澆油,做了別人的替罪羊。”
章默美:“阿黛,難道我們除了執行命令,就沒有別的功能了嗎?上軍校之前我們是靠自己的大腦判別是非的,難道這個功能被刪除了嗎?”
於阿黛:“你的意思……”章默美說:“起碼騙我把蘭雲送到去台灣的船上,我是想不通的!”於阿黛推章默美:“什麼都別說了。”章默美倔強地說:“我不怕你彙報。我敢說我就敢當。”
於阿黛停手,看著章默美的眼神變冷了:“謝謝你給我提供了一個彙報你的機會。剩下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於阿黛說完轉身就走,章默美想叫住她,又沒有張開口。看著於阿黛很快消失,章默美十分迷茫。
在商行,肖昆和賈程程在為和徐傑生的約會忙碌著。肖昆把一張菜單遞給賈程程:“菜單我已經開出來了,都是徐校長喜好的,你馬上去酒店,按我的菜單配菜。”
賈程程接過:“我馬上過去。”
肖昆又問:“二娘的藥送去了嗎?”賈程程說:“家裏沒人。”肖昆眉梢一挑:“嗯?”賈程程說:“我也奇怪,怕你著急,我就趕緊回來了。”
肖昆想想:“你去酒店下完單趕緊去一趟。”賈程程:“我也是這麼打算的。”她看看肖昆,終於鼓足勇氣說:“肖鵬……肖鵬怎麼辦?”
肖昆皺眉:“什麼怎麼辦?”賈程程:“你接了徐校長的請柬,肖鵬他會誤會你的,其實……你並不是對他沒有感情……”肖昆:“你到底想說什麼?”賈程程站起來:“我走了。”肖昆的聲音嚴厲了:“程程。”
賈程程站住:“我隻是想說,肖鵬……他回去該如何對廖雲山說,廖雲山會對他什麼樣的態度,肖鵬現在的處境也挺可憐的。”
肖昆冷冷地說:“那依你的意思,我應該接過肖鵬的請柬?”賈程程忙說:“你知道,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肖昆:“你說什麼?讓我去找肖鵬解釋,我為什麼不接廖雲山的請柬?”
賈程程勉強笑了一下:“你也有這麼不冷靜的時候,話都不讓我說完就發脾氣?”
肖昆坐下:“你去吧,讓我靜一會兒。”賈程程欲走,肖昆在她背後:“你不許去找肖鵬!”
賈程程終於不高興了:“肖昆同誌,我還沒有你想得那麼沒有原則!”
賈程程賭氣走了。肖昆怔愣了一會兒,捂住臉使勁掐住太陽穴。他現在覺得自己非常地無助,甚至,他不敢一個人呆著,不敢沒有事情做。好像隻有忙起來,他才能忘掉肖鵬那噴火的眼睛。他突然發現,仿佛身經百戰的自己,在心靈深處也有著最軟弱的一處,那,就是肖鵬。
王雙全悄悄進來:“大少爺,那個章小姐又來了。”
肖昆強打精神:“請她進來。”
章默美提著一包藥進來:“肖老板,我去藥店給你抓了治頭疼的中藥,反正也是平安藥,不會吃壞的。”
肖昆禮貌地笑笑:“謝謝你了。”
章默美單刀直入:“肖老板,我來找你,是有事相求。你能猜得到嗎?”
肖昆看著她:“一定與儲家有關係吧。”章默美:“是的。昨天晚上和肖老板談過之後,我想了一晚上。總覺得在蘭雲這件事裏,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章默美觀察著肖昆:“肖大哥有沒有想過,也許,我們從船上把蘭雲帶回家,是上了共產黨的當。”
肖昆機警地轉變了話題:“默美,你有沒有發現,你對我的稱呼,一時是肖老板,一時又是肖大哥……”
章默美:“肖大哥不也是如此嗎?一會兒是默美,一會兒又是章小姐。可能說明我們彼此在潛意識裏是心存芥蒂的。”
肖昆笑了:“有這種可能。”
章默美又把話拉回來:“我想來想去,最害怕蘭雲去台灣的,隻有共產黨。肖大哥這樣明辨是非的人,一定比我清楚。”
“默美,我覺得你更想說的是,你身份明確,是特別行動隊高級特工,你的任務也非常明確,警惕任何一個與儲先生交往過密的人都是份內應盡的職責。而我,一個絲綢商,對你心存的到底是什麼芥蒂。我隻想告訴你,如果共產黨也用這種卑鄙手段欺騙蘭雲離開上海,我采取的是同一種辦法。”肖昆平靜地看著章默美:“有道是邪不壓正,誰做虧心事,誰怕鬼叫門。”
看著堅定鎮定的肖昆,章默美心緒亂了,緩緩地說:“其實……我要回到儲家,也是為了保護儲先生和蘭雲。”
肖昆:“我倒覺得,章小姐沒必要跟儲先生解釋這個。章小姐有沒有想過,儲先生是對你這個人有感情,而不是你的身份和任務。我相信他會再次接納你,因為我非常了解儲先生的為人,他是個寧可委屈自己,也不願意虧負別人的人,他不會讓你為難的。”
章默美越發不自在了,虛弱地強辯:“是啊,我也相信儲先生是這樣的人,我也很了解他。遺憾的是,我連見他麵的可能都沒有。”
肖昆站起來:“我送你回去。”章默美也站起來,有點意外地問:“肖老板為什麼這樣替我著想。”
肖昆說:“儲先生是我的先生,你不覺得,我把要保護儲先生的人拒之門外,才是別有用心嗎?對你,對任何一個人,我都是這樣的,這是我做人的原則。默美,即使我們接觸的時間並不長,但我相信,騙蘭雲上了去台灣的船,決不是你故意的。你違心地試探我,正說明在蘭雲這件事上,你我的立場是一致的。”
這話給了章默美致命一擊,她隻覺得心跳不已,隻好強撐著:“肖老板的話真是讓我無地自容。不過,我相信,到最關鍵的時刻,人才會撕下自己的偽裝。我回到儲家的目的,是決不會讓那些對儲先生圖謀不軌的人得逞的。”
肖昆平靜地說:“過去發生的,已經發生了,以後會發生什麼,我們也不知道,但是隻有對得起現在,才能對得起將來。”他打開門:“走吧。”
章默美:“肖大哥先請吧。”
肖昆走出,章默美看著肖昆的背影,敬佩的神情終於從眼中流露了出來。他是共產黨嗎?共產黨是這樣的人嗎?這種認識越發讓她迷茫了。
在儲家大門口,阿福開大門,看見肖昆,綻出笑臉:“肖老板……”他緊接著看見肖昆身後的章默美,臉上的笑容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你怎麼又來了?”
肖昆說:“是我帶章小姐來的。”阿福為難地說:“肖老板,我們老爺吩咐了……”肖昆開玩笑地打斷他:“阿福,不要假傳聖旨。”阿福小聲嘟囔:“是小姐吩咐……”
肖昆推開大門,轉身對章默美說:“進來吧。”
阿福隻好對章默美怒目而視,看著章默美進了大門。
肖昆:“你先回房,我去跟儲先生談談。”章默美點點頭,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阿福有些埋怨地說:“肖老板,您和老爺都是心太軟啊。”
肖昆笑笑沒說什麼,向儲漢君書房走去。
儲漢君在畫國畫,肖昆進來,招呼道:“儲先生。”
儲漢君放下畫筆:“你什麼都不必說了。其實,我都是為了你啊。”
“我知道。”肖昆走到儲漢君畫的畫前:“先生畫得越來越好了。”
儲漢君苦澀地說:“聊解胸中塊磊,無異借酒消愁。”
肖昆看見畫案旁放著刊登儲蘭雲和陳安婚禮的報紙,他緩緩把報紙扣翻過去。
儲漢君看著肖昆,半晌無語。
肖昆岔開話題:“對了,忘了跟您說,程程今天幫我去辦件事,不過來了。”
儲漢君沉默了會兒:“恐怕以後她也不會再來了。”
肖昆心裏一沉。儲漢君背著手,默默走到門口,止步。片刻,他轉身看著肖昆:“我有一個問題,你可以回答,你也可以不回答。”肖昆:“先生請說。”儲漢君:“那天陳安說他從武漢帶到上海一份中共絕密文件,文件中明令,如我不去北京就暗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