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99天 第二十四章
孫萬剛在車裏焦急地等待著。約定時間已過,他忍不住下了車,向飯店方向走去。沒走幾步,他便看見韓如潔在友人攙扶下坐進轎車,轎車急速開走。孫萬剛愣住了,他馬上返回車上,向另一方向開走。
肖昆也在約好的地點焦急等待著。終於,他看見孫萬剛的車開來,立刻發動了車子。隻見孫萬剛把車停在自己車後,迅速下來上了自己的車。肖昆焦急地說:“快讓韓先生過來,你的車很可能有人跟著,快點。”孫萬剛說:“韓先生沒來,趕緊離開這兒!”肖昆一驚,趕緊一打輪,車掉頭而去。開著車,他急速分析了情況,趕快到了下一個聯係點,讓等在那的賈程程去了解情況,然後和孫萬剛一起趕到隱蔽地點等候消息。
等待是漫長的。也許,並沒有多少時間過去,但在這種情況下,每一分鍾都是難過的。許久,門被推開,賈程程風塵仆仆地趕回來,肖昆和孫萬剛馬上站起來:“情況怎麼樣?”賈程程臉色蒼白:“鄭乾坤剛剛被暗殺了。”肖昆和孫萬剛大吃一驚。賈程程說:“很可能韓先生是因為這件事放棄北上的。”肖昆緩緩坐下,思索著。孫萬剛在原地轉一個圈:“鄭乾坤一向與國民黨十分親近,他的立場眾所周知,誰會暗殺他?”肖昆心情沉重:“這件事的矛頭是指向我們的。一個親近國民黨的民主黨派領袖被暗殺,背負這個嫌疑的,除了共產黨還能有誰?我們難逃其咎。”賈程程看著他:“你的意思,這是一個陰謀。”肖昆點頭:“顯而易見。隻是,鄭乾坤死無對證,誰會相信這是陰謀?不僅如此,鄭先生是國內哲學界無出其右的學術泰鬥,在國際上也有一定的影響和地位,他的被殺會激起廣泛憤怒。新政協會議眼看著就要召開了,上海的民主黨派領袖至今尚無一人北上響應,把這兩件事聯係在一起,任誰都會認為是中共惱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殺了鄭乾坤威脅其他民主黨派人士,這一招實在是太陰毒啊。”三個人都不說話了。他們都知道,明天,天亮之後,更艱難的一切在等著他們……
果然,第二天一早,鄭乾坤被殺一事就上報了。在晨曦裏,報童沿路叫賣的聲音十分刺耳:“號外號外!著名學者鄭乾坤先生遇害!”
得知消息,一群民主人士齊聚儲漢君家中,每個人都十分悲痛。“子彈迎麵擊中麵部,暗殺鄭先生的人實在太過殘忍。”“鄭先生何以招來殺身之禍,恐怕緣由還要從日前同樣是在這個地方,鄭先生與韓先生的爭吵說起。”
韓如潔十分尷尬:“是我不該情緒太衝動,我已經是悔恨萬分了。”有人說:“立場意見不一致,爭吵在所難免。但是,是誰把鄭先生的立場透露給殺人凶手,這才是問題的關鍵!”韓如潔張口結舌,臉漲得通紅:“德文,難道你懷疑我與中共通風報信不成?”又一個人走進來:“共產黨的新政協會議召開在即,我們上海的民主黨派代表人物尚無響應之舉。鄭先生是力主保持中立,不偏不倚的。來儲府的路上我剛剛得知,警察局在鄭先生家裏找到赴美機票,說明鄭先生不日將離開上海。怎麼偏巧就在這個關鍵時刻遭遇暗害?恐怕某黨意圖是司馬昭之心啊。”
韓如潔羞愧難當。大家七嘴八舌。儲漢君站起來:“諸位,諸位!”大家漸靜下來。儲漢君說:“子相被暗害,相信再痛也痛不過我們彼此,大家就不要相互中傷了。”有人說:“可是韓先生與中共素有交好,鄭先生遇害韓先生難辭其咎。如果我們中間有讓人難防的家賊,那麼今天是鄭先生明天會是誰再被暗算?是不是我們現在集體折腰向中共舉手示好,以保全身家性命?”韓如潔再也聽不下去,悲憤地站起來,拿起外衣走出。儲漢君暗歎口氣:“天理昭彰,作惡者自然難逃法網……”有人打斷儲漢君:“儲先生,現在是什麼時候,是勝者王侯敗者賊寇,您所說的法網看從哪方界定……”屋裏嚷成一團。
徐傑生自然也得到了消息,深為震驚,立即叫來警察局長詢問情況。警察局長有備而來,向徐傑生展開一張機票。
“這是從鄭乾坤先生家裏找到的機票。家裏一切完好,沒有被翻動的跡象。鄭先生身上的錢幣手表等貴重物品也是分文未動,一切都說明,凶手是奔著鄭乾坤的命去的,並非強盜劫匪。”徐傑生沉默不語,半晌:“凶手的線索找到了嗎?”警察局長:“目前還沒有。”徐傑生急了:“我限你一個星期之內必須查找出凶手,否則我拿你是問。”警察局長為難:“這……”徐傑生拍案而起:“這什麼?!”
警察局長隻好答應了。
肖昆在書房等儲漢君,儲漢君從客廳出來,走進書房,沉著臉坐下。肖昆開口:“儲先生……”儲漢君打斷他:“鄭乾坤與韓如潔在我這裏,就民主黨派去向問題爭吵之後就被殺害了,你無論如何脫不了幹係。”肖昆:“儲先生,您聽聽我的解釋行嗎?”儲漢君決然地說:“我不聽。我隻想告訴你一句話,鄭乾坤被殺這件事查清之前,你不要再來儲家。”
儲漢君說罷走出。肖昆暗歎口氣,隻好走了。他真是心急如焚。可是,急也沒有用。他知道,他必須用事實說話,否則,一切都是枉然。
肖昆回到商行,賈程程迎上來。肖昆急問:“怎麼樣?”賈程程說:“上上下下邊邊角角,所有能找到的地下組織全查遍了。就像你分析的,這件事跟我們沒有一點關係,是個陰謀。”肖昆歎口氣:“光我們明白有什麼用?”忽然夥計來敲門:“老板,徐校長來訪。”肖昆騰地站起來,拉開門,徐傑生就站在門口。肖昆說:“徐校長。”徐傑生冷冷地說:“肖老板,看到我出現在你這個店麵裏,不意外吧?”肖昆保持著平靜:“徐校長裏麵請。”徐傑生一擺手:“免了。我來,隻是要告訴你,鄭乾坤與我是莫逆之交,他的死,我必要查個水落石出,待我查明之後,必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行凶者就是逃到天涯海角,隻要我徐傑生還有一口氣,我必手刃為快!”徐傑生說罷轉身欲出,肖昆一步攔住:“徐校長請留步。”徐傑生繃著臉:“怎麼?你知道凶手是誰。”肖昆點頭:“對。”徐傑生一愣:“請講。”肖昆:“這是一個殘忍的栽贓陷害的陰謀。鄭先生是個可悲的犧牲品。據我所知,鄭先生被殺之前,在儲府民主黨派人士會議上,與韓如潔先生就去向問題意見不一致,發生爭吵,之後第二天便被暗殺。徐校長想想,如果殺害鄭先生之人的目的,是要阻止民主人士南下台灣,逼迫他們北上,豈不是事與願違?您看看這鋪天蓋地的激烈報道,誰會陷自己於不義?徐校長,人莫予毒。陷害我們的人也是陷害您的人,您不要再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更不能被這隻黑手挑撥利用……”徐傑生打斷肖昆:“不勞你肖老板操此閑心。看緊自己的項上人頭,若子相之死與你有關……哼哼!”徐傑生一聲冷笑,離去。
廖雲山終於得意了,各報大篇幅報道的鄭乾坤被暗殺事件,讓他讀得津津有味。陳安侍立在一旁說:“按您的要求,各大報紙都大篇幅刊登了這件事。其實不用您吩咐,各個報社也自願刊登,都十分義憤哪。”沈奪在門外喊報告。廖雲山讓他進來。沈奪推門而入,看見陳安,表情立刻流露出厭惡。廖雲山看在眼裏,放下報紙,對陳安說:“你去吧。”
陳安走了。廖雲山問沈奪:“鄭乾坤被暗害,你沒有想到吧。”沈奪點頭:“是沒有想到。如果想到了,豈能坐視不管。知道這件事之後,我心裏非常自責。”廖雲山說:“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共產黨定意除掉鄭乾坤,你恐怕也回天無力。不過從這個事件可以看出來,儲府會議上,堅決反對共產黨的不是韓如潔,是鄭乾坤。一定是對政治一竅不通的儲蘭雲聽錯了。儲蘭雲可以聽錯,共產黨卻沒有聽錯。離他們新政協開會隻有十三天了,他們要殺掉傾向黨國的鄭乾坤以儆百,孰不知,人心向背豈是這種卑鄙手段能左右的。看著吧,將會有大批中立分子南下台灣,共產黨此舉是幫了我們的大忙,也實在是愚蠢之至。”沈奪說:“和義父不謀而合,這也是我的判斷和想法。儲漢君、韓如潔、鄭乾坤,這三個人是第三方領袖代表人物,他們的立場和選擇眾目矚望,是能夠團結和影響一大批中間分子的。鄭乾坤欲遠赴美國,可以說是徹底回絕了中共暗中的爭取。共產黨一定是擔心鄭乾坤的走帶亂了人心,才狗急跳牆的。”
廖雲山點頭,滿臉是得意的笑容。
沈奪歎口氣:“隻是可惜了一代大學士,死得如此淒慘。”廖雲山冷笑:“哼,上躥下跳的303能量也不過如此。不過,這樣的悲劇不能再發生了。離中共新政協會議隻有十來日,我們咬住牙堅持到那一天,我們就勝利了。”沈奪說:“不僅如此,我會加快送走儲漢君等人的速度。”廖雲山用手指點著他:“你說對了,時不我待,沈奪,總裁已有明確指令,動員上海工商界大佬攜家產去台灣發展,給共產黨留下一個空城。利用這個事件,正好讓那些立場模糊不清的人徹底看清共產黨真麵目。我們要盡快落實蔣總統號召,安排重點人物離開上海南下台灣,與共產黨斷絕一切聯係。這是波及全市的大規模行動,你的特別行動隊要嚴密配合,不能有疏漏。”
沈奪被說得熱血沸騰,一邊答應著是,一邊就想著立即召集他的隊員們行動。
城市籠罩在白色恐怖之中。阿福拎著東西走向儲家大門口,見兩旁的牆上張貼著糨糊還未幹的抓捕親共民主人士的通告。而儲漢君家門口,也明目張膽站上了特務。正要進門的阿福被特務攔住:“你找誰?”阿福一愣:“我、我是儲府的管家。”特務鐵青著臉:“叫什麼名字?”阿福:“阿福。”特務一揚下巴,阿福被放行,他趕緊進了大門。特務在名單上記著。
阿福進了大門慌忙去叫儲漢君:“老爺——老爺——”儲漢君從書房出來:“什麼事慌裏慌張的?”阿福說:“咱們大門口給設了崗了,出來進去的都得登記姓名。”儲漢君聞聽匆匆走向大門,看見站在門外的特務。“你們是幹什麼的?”他皺眉問道。特務說:“我們是奉命保護您的。防止共產黨對您下毒手。”儲漢君聽了,眉頭緊蹙,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在街上奔波了一天的沈奪回到辦公室,一開門愣住了,儲蘭雲坐在屋裏。見沈奪進來,儲蘭雲站起來。沈奪生氣地責問:“誰讓你進我的房間的?”儲蘭雲理直氣壯地反問:“你的門沒鎖,我就進來了,用誰讓我進嗎?我自己要進來的。我等了你這麼長時間我沒發脾氣,你倒先發上脾氣了。如果沒事,我會餓著肚子在這兒等你嗎?”沈奪哭笑不得,隻好問:“什麼事?”儲蘭雲拿出報紙:“鄭乾坤為什麼被殺了?是不是你們殺了他?”沈奪搖著頭:“你怎麼會這麼幼稚。”儲蘭雲緊逼不舍:“我幼稚嗎?是你讓我監聽我爸爸他們開會的,是我告訴你他們都說了什麼。我頭一天告訴你第二天他就被殺了,這能是巧合嗎?”
沈奪見儲蘭雲情緒不好,安慰她說:“蘭雲,別那麼激動。我用我的人格向你保證,鄭乾坤被殺,跟我們毫無關係,這是共產黨幹的。現在你明白我擔心儲先生被暗殺,不是空穴來風吧。”儲蘭雲大驚:“你是說,共產黨也會暗殺我爸爸?”沈奪說:“廖特派員已經派人保護儲先生,但願這樣的悲劇不再上演。”
單純的儲蘭雲聞聽此言不敢怠慢,立刻趕回家裏。儲漢君正在看書,儲蘭雲衝進書房:“爸爸!”儲漢君嚇一跳,抬頭:“怎麼了風風火火的?”儲蘭雲焦急地說:“爸爸,您知道不知道,共產黨要暗殺您!”儲漢君眉毛一擰:“你聽誰說的?”儲蘭雲拉著儲漢君的手坐下:“爸爸,鄭先生被共產黨殺了,您知道嗎?”儲漢君正色:“不要胡說。”儲蘭雲又跳起來:“這怎麼能是胡說哪?您沒看見外麵鋪天蓋地的報紙嗎?”儲漢君說:“報紙上也沒說是共產黨殺的。小孩子家不要參與議論這些事。”儲蘭雲急切地說:“可是這事關係到您呀。爸爸,過去我從沒想到要離開上海,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隻要能保證您的生命安全,咱們去哪兒都成。”儲漢君心裏一熱,歎口氣:“有你這句話,爸爸就心滿意足了。學了一天英語,也累了吧,去休息吧。”儲蘭雲不放心:“爸,我說的是正事。您不能掉以輕心呀。”儲漢君顯然不想再說此事:“我知道了,去吧。”儲蘭雲無奈,默默走出。
儲漢君卻無心再看書了。他放下書本,凝神思忖,好友鄭乾坤的麵容卻總在他眼前浮現。他歎口氣,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決定第二天去找廖雲山。
對儲漢君的來訪,廖雲山很高興,恭恭敬敬迎進儲漢君。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我正要去儲府探望,不想先生倒先行一步了。快請坐。”兩人坐下。儲漢君說:“廖特派員,我今次來訪,隻有一個目的,能不能把儲府門外的崗撤掉。現在門口上了這道崗,來訪人員多有不便……”廖雲山打斷他:“無非登記姓名職業,有什麼不方便?保證儲先生安全是第一位的,先生就不要替別人多想了。”儲漢君沉默了一下:“實話說吧,這種做法我不喜歡。”廖雲山歎口氣:“難道鄭乾坤的死還沒有讓先生放棄對共產黨的幻想嗎?都什麼時候了,整個上海大廈將傾,已不是久留之地,我勸先生盡快南下台灣。一切相關事宜都由我來親自處理……”儲漢君打斷廖雲山的話:“需要麻煩廖特派員的時候,我絕不會客氣。不過,還希望特派員能尊重我的要求,把儲家門外的崗撤了。”儲漢君站起來:“子相的喪事正等著我去一起商量,就不多打擾了。”廖雲山也隻好站起來:“儲先生這麼來去匆匆,很多話本想與先生詳談。這樣,改天我登門拜訪,該說的不該說的,隻有說到了,才沒有遺憾,您說是嗎?”儲漢君拱手:“特派員的心意我領了。”送走儲漢君,廖雲山沉著臉回來,命人叫來陳安。
“最近你去過儲家嗎?”廖雲山直接問道。陳安點頭:“去過。”廖雲山:“儲漢君對你是什麼態度?”陳安胸有成竹地說:“特派員,我隻向您保證一件事,我一定會讓儲漢君跟我們去台灣。”廖雲山笑了一下,不以為然:“你是不是高估自己在儲漢君心中的地位了?”陳安笑得很自信:“事成之前我不想多做解釋。特派員拭目以待吧。”廖雲山心裏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