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坊”是一個賭場。
它以此命名的惟一原因據說就是:如今的坊主就是用骰子擲出了一個“豹子”才把它贏過來的。
今天的豹子坊很熱鬧,因為今天是七月半。七月半的前後三天都是江湖墟最熱鬧與和平的日子,因為沒有人會在鬼節出手。在這三天裏所有的殺手們都在狂歡,而在這三天裏鬧事的人一般是會惹起公憤的。
這三天是酒與女人的日子,因為大家都想藉此逃避生死——死並不可怕,但念及生死往往是最可怕的。
更何況,活在這裏的人,每個人身子背後都最少跟著有一個冤魂。
那個少年趴在賭台邊的姿式也確實像個豹子,爪牙剛才開過鋒的小豹子。
酒讓他的眼睛顯得精亮。酒是一種催化劑,它總是加重一切的色彩:讓年輕的亮得更亮,讓年長的混沌得更加混沌。
少年對麵的寶官的手卻在顫。一個能做寶官的人,他的手照說是絕對不會顫的。“豹子坊”裏什麼樣的客人都會有,壓得住堂的寶官當然也大非尋常。
這張台上的寶官也正是“豹子坊”的壓館之人,他的綽號叫“四兩三錢”。
得到這個綽號的原因是他當年在杭州西湖邊上的“小天堂”做寶官的時候,曾衝進來一個亡命的混混。那個混混窮瘋了,一到台邊,就叫道:“我壓小!”然後,掏出把解腕尖刀來,捋起褲子,就在腿上割下來一塊肉來,一壓就壓在了“小”字欄的上麵。
而寶官陳四兩當時二話沒說,伸手掂了掂那塊肉,說了一聲:“四兩三錢”,說完就把它扔到稱銀子的托秤上,居然一毫不差。然後他拿過刀來,照著自己的腿上就是一割,同樣的也是四兩三錢,一攤攤在了桌上。
寶開了,果然是小,陳四兩拿起兩塊肉就扔到那混混麵前:“你贏的,還賭不賭?”那混混雖是杭州城出名的“杭鐵頭”,也被他這份狠膽色嚇得暈了——連吃肉的狗對方都叫了出來,吐舌呲牙地就等在旁邊吃肉,那狠混混退卻了,從此名除一方。陳四兩由此也得了這麼個名號:“四兩三錢”。
但這時他的手卻在顫。他們賭的注並不大,居然隻有一兩銀子一把。這在花錢如流水的江湖墟裏幾乎不可思議。更不可思議的是這樣的小賭居然有陳四兩這樣的寶官高手出馬,而且他的手居然還在顫!
他的手在顫著,剛進門的老板娘蘇蕊頭上的金步搖也在顫。她和越良宵是來看賭局的,她的頭是因為驚愕而在顫。
她側頭問向趕上來招呼她的夥計:“到現在一共輸了多少?”
“才三兩。賭了二十幾把了,一共才輸了三兩。小的也不知怎麼輸的,隻是陳爺今天的手底下好像一下子沒譜了——因為對方是才揭了那萬兩金榜的小子,陳爺怕出事,才親自上場。但沒想到對方居然賭得這麼小,更沒想到陳爺今天的狀態不知怎麼會這麼不好。”
陳四兩的手裏這時正搖著寶盒,這時不隻他的手在顫,他的額頭上都在出汗。老板娘蘇蕊的臉色不由變得更怪異了:她最得力的屬下,“四兩三錢”陳四兩,他怎麼會輸?輸還罷了,居然還為這一把隻輸一兩的賭局弄得滿頭是汗!
她側頭望向越良宵,知道隻有他能解得自己的疑惑了。
越良宵的一雙眼卻盯在那少年的手上,他隻喃喃地說了兩個字:“天命!”
豹子坊雖大,那少年坐的賭台卻靠近門口。這張賭台四周觀賭的人多,因此整個廳房的前臉已擠得近乎水泄不通了。
這時卻有一雙小手努力地在扒開眾人,口裏叫著:“他媽的,讓一讓,給我讓一讓!老子要看一看,到底是什麼人揭了榜。”
他自己擠著,別人又不想讓開,就聽他喊道:“你們擠什麼擠!不知老子要看呀。”
他的聲音有些尖細,像個小孩子,偏偏一口一個“老子”,好像川中人氏,惹得眾人聽見不由都要笑。隻是在場的都是有功夫的人,沒想居然硬生生被他一雙小手給扒開來了。四周的哄笑聲中不由要夾雜些詫異了。被撥開的人卻一點也笑不出來——那正撥在自己腰上的手勁可不像那雙小手,那一帶一推的狠辣是極其讓人難消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