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 3)

楚天舒正在指揮戰士們移動坦克和裝甲車,看見朱海鵬,迎上去說道:“你怎麼來了?是不是不放心?”

朱海鵬說:“虎頭豹肚都畫好,自然是需要一個鳳尾。撤退可是個大難題,可不能麻痹大意。弄不好,就隻能跳小涼河了。”

楚天舒道:“下午這一場惡仗,已經向他們表明我們死守最後一道防線,把演習打成馬拉鬆的決心了。對撤退順序我已經做了周密安排。這些大家夥先走。不就三十來公裏路程嘛。”

朱海鵬道:“我要求的是最多以一個摩步營、一個步兵營為代價退過去。天一黑透就走,留下來打阻擊的部隊視情況,覺得差不多,分散藏起來秘密運動到白玉灘。舟橋二連天黑後開始在那裏架水中橋。”

楚天舒讚歎道:“你想得真細。”

朱海鵬長籲一口氣:“戰士們都不容易,表現之好,出我預料。今年要退伍的,就不要安排他們打阻擊了。打阻擊總有被俘的危險。”

楚天舒笑道:“這就細到頭發絲了。”

朱海鵬說:“這裏由你全權負責了。咱們的數字化班還剩五個,歸趙東林連長統一指揮,我已讓他們做好準備,及時為你們報警。我得回去看看咱們的灘頭陣地。”

飛機又飛走了。天色暗了下來。白天進行的幾場激戰,藍軍都在做著求勝的努力,這就很容易讓人做出他們準備玉碎的判斷。藍軍的最後一道防線,經過一個來月修建,十分牢固,似乎這也能證明藍軍是準備再決戰一場的。在範英明和唐龍的思維定式裏,尚無法生出藍軍要保平的念想,有前兩個階段的勝利墊底,怎麼著也該血戰一場。因此,紅軍在這天傍晚的布置,全部是為了下一步決戰。

開飯了。劉東旭親自為範英明和唐龍盛了飯菜,嘴裏說:“總算曙光在前了。”

唐龍道:“應該說是勝券在握了。以現在的態勢,他們最多能支持三天,就該做回老家的準備了。”

範英明嚼著飯菜道:“明天開始!每隔兩小時,派飛機沿河偵察一次,發現他們架橋,不惜一切把它炸了。”

唐龍吐吐舌頭:“乖乖,你是準備通吃呀!”

劉東旭說:“如果他們投降,就不吃。”

範英明冷笑道:“朱海鵬也太不自量力了,今天這種態勢,還敢進行反擊?”

劉東旭說:“我可是為三團捏了一把汗呢!他們苦撐了七八個小時,該好好休息休息。”

範英明放下飯碗,站起來伸個懶腰:“從昨天下午四點到現在,大部分部隊已經二十七八個小時沒合眼了。唐龍,命令各部隊留下警戒部隊好好睡一覺。明天中午十二點,再壓迫他們一次。”

劉東旭說:“我通知黃師長,讓他派人到清江縣城買些蔬菜送到前線去。壓縮餅幹吃多了,容易便秘。”

秦亞男放下半碗飯說:“劉政委,我們還沒吃完,你怎麼就講起大便了?是不是嫌我多吃了?”

幾個人笑了起來。

夜深了。

紅軍一團特務連一排大部分戰士都在灌木叢中的帳篷裏睡熟了。因為藍軍數字化班絕大多數已被消滅,李鐵把自己的反數字化縱隊收攏成兩個連:二團、三團混編連,負責運輸線兩旁的巡邏、警戒。一團特務連隨主力行動,重點監視臨時加油站、彈藥庫附近地區,以防再遭暗算。一個黑影到一個一個帳篷門口察看。一陣一陣吭吭吭的聲音讓他警覺起來,摸出槍喊一聲:“口令!”

灌木叢中傳出一個聲音:“排長,排長,我是金,金柱呀!”

排長罵道:“你狗日的不睡覺,吭吭吭,吭什麼吭?”

一個黑影提著褲子從灌木叢中站起來,“他奶奶的,屙了三回了,隻擠出幾個羊糞蛋,肚子疼得睡不著。”

排長說:“你爸不就是個縣裏的局長嗎?窮講究,連生水都不喝。活該。”

看見十幾米開外有燈光走來,閃到一棵樹後喊道:“口令!”

“勝利。是王小貴嗎?”

排長忙跳出來,笑道:“是我,連長,哦參謀長,你來查夜呀?”

李鐵用手電朝一個帳篷裏照了照:“對麵藍軍有沒有什麼異常?”

王小貴說:“遵照你的指示,我們排兼管監視正麵敵陣地情況。半小時前我帶兩個人摸過去,待了一會兒,沒見什麼異常。一點聲音都沒有,不像是有夜間行動。”

李鐵罵道:“蠢貨!人醒著總要說話趕瞌睡吧?都睡著了,總有人放屁、磨牙、打呼嚕吧?沒有一點動靜,你也不上去查一查?”

王小貴一拍腦袋說:“我馬上帶人過去再查一查。”撩開一個帳篷,朝一個兵屁股上一踢,“喊三個人跟我來。”

幾個黑影迅速向一百多米外的一個土崗竄過去。李鐵走進帳篷,打開手電,一個一個給戰士整理被子。

王小貴慌慌張張跑回來說:“連長,連長,不好了,他們這個陣地上沒人了。”

李鐵跺著腳說:“他媽的,他們是不是要跑呀!你帶一個排再向縱深查看一下,我回去向範司令報告。”

此時,已經是午夜時分。

在作戰室值班的唐龍接到一團的報告一看:“快去喊醒範司令。令一線各部隊,派小部隊對敵實施試探性攻擊。”

沉寂了半夜的戰場,突然間又響起了槍炮聲。

楚天舒看看遠處的火光,得意地對一個中校說:“他們現在發現,太晚了。田參謀長,阻擊部隊就交給你了。不要纏鬥太久。”

跳上吉普車,沿著一條土公路走了。

紅軍指揮所到處都是攢動的人頭。

範英明臉色鐵青,嘴裏罵道:“朱海鵬這個王八蛋,溜得真快!唐龍,你留下來指揮,我和政委到前線去。”

唐龍說:“幹脆把一團指揮所變成前線指揮所,你也好就近指揮。”

秦亞男背著一個旅行包走進來道:“我幾次到前方,你們都不讓,這回可不要拒絕我了。”

劉東旭說:“我做這個主了。”

範英明看看秦亞男,沒有表示反對。三個人走出指揮所,範英明轉身喊道:“唐龍,讓舟橋營連夜趕到前線。他們還有五個數字化班,夜裏有可能向這邊運動,不能掉以輕心。”

唐龍追出來道:“你就放心走吧,我已經下了幾個命令,把工兵營也拉上去了。”

直升機載著窩了一肚子火的範英明飛走了。

邱潔如看著飛機揶揄道:“她和我們住一個屋,我可從沒聽她說過要去前線。撒謊也是首都水平啊!”

唐龍有些不高興:“我可以做證,她至少要求過三回,都是劉政委不同意。一個女的,到連隊去,大家都不方便。”

邱潔如說:“好,我錯怪了她,你也不該這樣惡聲惡氣呀!”

唐龍狠巴巴地說:“值班你就值班,不值班你就睡覺。你太關心這件事了!”轉身進了作戰室。

邱潔如愣了半天,一路踢著石子回了宿舍。這個倔強的從不服輸的姑娘,確實還沒有徹底承認在範英明那裏的失敗,總想找個什麼機會扳回一局。隻是在演習期間,不好直接向範英明發難,才忍了又忍。秦亞男對範英明表達任何形式的好感,隻要範英明接受了,邱潔如都感到受了傷。時不時攻擊一下秦亞男,就成了緩解這種傷痛的渠道,沒想到竟又傷了唐龍的自尊。回到宿舍,邱潔如已經成了淚人兒,揭開被子,蒙頭抽咽起來。

唐龍回到作戰室,馬上做出決定:“命令各部,放過敵人營、連阻擊部隊,全力追趕敵主力。”

此時,朱海鵬也沒睡覺。他在小涼河對岸用高倍紅外望遠鏡看看正向四號地區靠河地帶急進的紅軍部隊,感歎道:“把範英明騙了小半夜,真不容易呀!他恐怕又在笑我不像個劍客。”

天亮了,激烈的空戰在小涼河上空展開了。雙方戰鬥機返航後,藍軍再無力量在空中攔截轟炸機,紅軍龐大的轟炸機群開始俯衝下來炸浮橋。因為黑龍潭兩邊各有高山,轟炸機投彈失準,並沒對渡河藍軍造成多大麻煩。

範英明在指揮車邊用望遠鏡觀察到這種情況,命令道:“告訴唐龍,讓他通知空軍,不要再炸橋了,讓空軍主要對付他們的灘頭陣地。他們至少還有一個團沒渡過去。命三團從左側繞過去,準備搶占浮橋。”

朱海鵬和常少樂站在小涼河對岸一個山坡上觀察渡河的情況。

朱海鵬不滿地說:“太慢了,太慢了。”

常少樂道:“邊打邊走,速度已經夠快了。打阻擊的一個營,恐怕得丟給他們了。”

朱海鵬說:“用空軍把這點損失補回來。命令空軍中隊,轟炸他們的追擊部隊。好了,好了,總算要渡完了。”

常少樂驚叫道:“你看那是什麼?糟了糟了,他們要搶橋。”

紅軍三團幾百人在團長王仲民的率領下,迅速從山林裏衝出來,直奔浮橋。剛剛渡過小涼河,還在喘氣的楚天舒一看這種情況,大驚失色,叫著:“這可怎麼辦?這又是演習,他們硬衝過來可怎麼辦?”一咬牙說:“用汽油燒!”

一個中尉提醒道:“團長,這一架浮橋值幾十萬,是不是請示一下再說?”

楚天舒一閉眼睛說:“來不及了,燒。”

看見中尉跑出去幾步,又喊道:“回來!別用太多的油,燒著後,馬上組織人滅火。”

中尉跑步過去喊著:“九連的帶上兩桶油給我上。”

朱海鵬在山坡上急得團團轉,連聲說:“楚天舒你這個守財奴,守財奴呀!趕快燒呀!等他們衝過來建起灘頭陣地,全完了。”

常少樂舉起望遠鏡說:“都是窮人家的孩子,可能是心疼那幾十萬吧。唉,你別說,學會花錢也挺容易的。燃起來了,燃起來了。”

朱海鵬放下望遠鏡,滿意地笑了:“這下看範司令還有什麼高著了。這一輪空襲,夠他喝一壺了。走,回指揮所去。”

常少樂笑著說:“海鵬,你快看,到底是窮人家的孩子,又在組織救火了。損失不大。”

紅軍將領看見燒橋救橋這戲劇性的一幕,心裏又是另一番滋味。

範英明放下望遠鏡,咬咬牙又咬咬牙,狠狠地罵著:“朱海鵬狗日的王八蛋,竟能想出這種法子戲弄人!”

秦亞男端著安了長焦鏡頭的照相機,笑著說道:“作為紅軍司令,你這語言可不夠文明,不過,這幾個詞把你的心態描繪得非常生動。”

範英明忍不住又罵道:“這他媽的等於讓他調戲了一回。燒光了,看著也好受些。”

劉東旭勸道:“他們也是為了節約幾個錢,恐怕沒有別的用意,你想多了。”

範英明朝浮橋方向一指,“你們去問問橋頭那些官兵是怎麼想的。這是欺我們過不去河。朱海鵬,你處心積慮想保平局,沒那麼容易。”

藍軍的空襲開始了。紅軍追擊的各路隊伍還沒從撲空的頹唐中解脫出來,根本沒有組織疏散,按演習規定,也算損失了一個多營。這次空中打擊,把紅軍上至範英明、下到戰士,都激怒了,範英明看看從容飛走的飛機沉著臉說:“命令各團收攏部隊,中午十二點以前上報各自渡河作戰方案。命令舟橋營暫歸一團指揮,十點鍾以前,拿出強渡小涼河方案。”

太陽躍出了山頂,這是演習以來少有的一個晴空萬裏的日子。

方英達坐在擺在花壇邊的一張白色沙灘椅上品著一杯清茶曬太陽,嘴裏斷斷續續哼著一些戲文:“出岐山我端坐在中帳,收薑維降魏延把大計思想……”

陳皓若拿出一份電報走了過來:“你唱,你唱你的,已經快煞尾了,沒什麼大事。”

方英達說:“小時候看過幾出諸葛亮的戲,時間過得太久,張冠李戴,驢唇不對馬嘴了。”

陳皓若說:“藍軍除留下一個阻擊營,其餘全部過了小涼河。紅軍準備今天強渡小涼河。”

方英達道:“一支部隊雄風猶在,一支部隊能屈能伸,這次演習算是大功告成了。”

陳皓若說:“紅軍再搞越界作戰,已經沒有太大的必要,我看應該適時結束演習了。”

方英達道:“再等一天,看看紅軍在渡河方麵還有沒有高著。一個甲種師,被人連敗兩回,總該給他們一個越界行走幾步的機會吧?”

陳皓若說:“好,好,就再給他們二十四個小時。我去安排一下。”

方英達說:“皓若,今天太陽很好,你也拿把椅子來曬曬太陽。有些事我得跟你談談,機會不多了。軍、師領導班子調整,迫在眉睫呀。”

演習終於到了尾聲。江月蓉決心提前離開戰區,悄然從朱海鵬的視野裏消失。做出這個決定,很不容易。把隨身攜帶的換洗衣服和日用品塞了半旅行包,江月蓉又猶豫起來。我就這麼走了,就這麼走了嗎?她在心裏一遍一遍問著,問著問著,就坐在床上發起呆來。留在C市,和朱海鵬一起生活,前景會怎麼樣?這個老問題,也是根本問題,又一次跳了出來。在和平年代裏,朱海鵬在這次演習中取得的個人成就可算是登峰造極了。以此作為起點,朱海鵬完全可以在仕途上行走很遠。可人的一生中,社會的定位是不是最重要的呢?這個問題沒有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答案。那麼,帶著銀燕回北京,不一定就是後半生的最佳選擇。如果就這麼一咬牙走了,日後自己如何看待和朱海鵬一起度過的小半夜時光?為朱海鵬做一隻荊棘鳥?算了吧,接受了朱海鵬,也就失去了做荊棘鳥的資格,有沒有那半夜時光,都是一樣的。《聖經》上說,你想了男人,也就和這個男人犯淫了。在烈士陵園,已經完成了對陳天雄愛情的背叛,獻出肉體,不過是在另一種層麵上對這種背叛進行一次確認。那麼,日後還有可能在北京成家。一旦走出這一步,那就意味著是對所愛男人的雙重背叛。那時候還有所謂的幸福可言嗎?不走呢?父親怎麼辦?還有那個生活上一直靠父母照顧的哥哥怎麼辦?把他們全部接到C市一起生活?這又是一個多麼艱難的大工程呀!朱海鵬會不會接納他們呢?他不是一個愛情至上的人。他是一個求全的、傑出的男人。身處逆境,他的性格會不會有大的改變呢?

正在這麼焦頭爛額地想,隻感到屋子光線一暗,抬起頭,看見朱海鵬正鑲在門框中間,像一幅逆光拍成的巨幅照片。朱海鵬的心緒雖然繁雜,但已進入了一條單行道,行進的目的地不可能再有別的了。江月蓉允許他走進那間溫馨的臥室,朱海鵬就認定兩人的關係隻有走向婚姻這一種結局了。演習如今也已進入單行道,隨時都會結束,朱海鵬的心理徹底鬆弛了下來。這時候,他期待著與人分享,對人傾訴。江月蓉當然是無人可以替代的對象。但他看到的場景,與他的期待距離太遠了。

朱海鵬怔了一會兒,問道:“你像是準備走?你是不是要走?”

江月蓉忙遮掩道:“沒有沒有。我,我收拾收拾,東西太亂了。”

朱海鵬鬆了一口氣,跨進屋子:“演習用不了幾天就結束了,你要留下,我要你留下。你對演習貢獻這麼大,應該留下。你,你好像哭過?怎麼會呢?”

江月蓉支吾道:“誰,誰哭了?好,好,我留下,你讓我留下就留下吧。”又把包裏的東西朝外掏著,“你怎麼不在指揮崗位上?”

朱海鵬說:“部隊已經撤了回來。沒什麼大事了。我,我看你不在,就來了。不知為什麼,我隻感到心裏空得很。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江月蓉理理頭發,“演習不是還沒結束嘛,你不該離開自己崗位。我留下來,你放心,我會等到演習結束的。懸念都沒有了,用不著期待什麼了……這可能是成功以後的必然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