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殉情風波(1 / 3)

第一章 殉情風波

1.雪

那天無風、不冷。孤獨的雪若死掉的雨,簌簌落落,漫天恣肆,如包藏火焰的大霧,旋轉而且升騰。這是一場春雪,它用沉靜,用潔白,用能把這個世界弄得模糊混沌、旋幻如夢的招法,安慰著土地,安慰著我,安慰著死去的小月……

天地間一切聲息都隱匿了,隻有給小月送葬的隊伍抬著猩紅色的棺材,吹吹打打地跟在我身後。嗩呐在鄉間小路上淒婉地吹奏著,我平生從沒有聽過如此淒涼哀婉的曲子,像天上飄下來的雪片,落在臉上,卻融化在了心裏。

我背著小月的屍體,邁著沉重而悲痛的腳步,欲哭無淚。人們不停地向空中拋撒著紙錢,紙錢和雪片一起飄落在人們的臉上、頭上、肩上。我麻木地向前走著,漫天大雪中,隻有棺材的一點猩紅仿佛小月的靈魂,隨著淒婉的嗩呐聲在天地間回蕩。

小月的五個哥哥凶神惡煞般地跟在我身後,恨不得把我馬上卡死,好給小月陪葬。好長的路啊,小月的身子僵硬僵硬的,仿佛要將我壓入泥土中。

終於到了墳場,這是北灘頭村最後的一塊風水寶地,前邊就是小清河,後邊就是老林子,坑是昨天小月的五個哥哥挖的,現在坑裏坑外都已經被白雪覆蓋。小月的大哥也是廟堂鄉的副鄉長一把抓住靈柩上的公雞倒提著來到坑前,一刀削下雞頭,雞血淋在坑底潔白的雪上,這在湯子縣叫雞靈血。

我把小月的屍體抱進棺材裏,她臉色鐵青,仿佛有天大的委屈無處傾訴,渾身上下的紅棉襖和紅棉褲仿佛凝固的血,讓我的心抽搐戰栗。兩根粗大的繩索吊起棺材,按頭北足南方位緩緩放入坑內。小月的母親哭得死去活來,我心如刀割。

“畜生,快點埋,不許用鍬,用手,你他媽敢用鍬,就把你一起埋了。”小月她五哥怒吼道。

送葬的鄉親們指指點點地戳著我的後脊梁。我無力辯白,隻好任由小月的五個哥哥擺布。

這時,小月的二哥照我的後腿踹了一腳,我深深地跪了下去,半身埋在滿地的雪片和紙錢裏,一捧一捧地埋土築墳,每一捧土都代表著我對小月的一份懺悔,我的十個手指都流血了,一滴一滴地浸入泥土,又一捧一捧地填入墳內,我不知道此時的小月若地下有知,看到我如此淒慘地跪在墳前為她送行會作何感想?小月或許會可憐我,或許會心疼我,而我需要的不是可憐,不是心疼,而是理解。

然而,一切都晚了,或許小月會永遠恨我,我再也沒有機會來化解這種恨,這是一種愛到了極點的恨,這種恨讓一顆曾經愛過的心無力承受,不然她不會用死來證明!

我不停地用手填著土,雙手已經血肉模糊。天地間靜極了。往常挺有脾氣的老林子也像失去了伴兒的鰥夫,癡癡地望著墳地,沉默不語。

“媽的,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出這種倒黴事!”我暗自罵道,心裏的苦無處訴說。

村裏人隻知道我害死了小月,沒有人知道我是冤枉的。因為人們都相信我和小月是天生的一對兒,甚至許多人都以為我們早就定親了。

更可恨的是小月的五個哥哥都以為我和小月“那個”了,不然小月不會自殺。村裏的人寧願信其有不願信其無,指指戳戳地罵得我爺爺奶奶不敢出門。

我父母了解內情,根本沒來參加葬禮!這就更激怒了小月的五個哥哥。小月為了愛我殉情了,我還能說什麼,我隻能默默地忍受,用沉默為小月的死贖罪。

天快黑了,我終於將土填完。小月的大哥將靈頭幡插在墳上,小月她娘焚化了小月生前的一些衣物,哭奠了一陣子後,才戀戀不舍地離去,臨走時,小月的二哥又踹了我一腳。

送葬的人們罵罵咧咧、陸陸續續地走光了,天地間什麼聲音也沒有,萬籟俱寂,隻聽到那大雪不斷降落的沙沙聲和老林子裏樹木的枯枝被積雪壓斷了的咯吱聲,我孤零零地跪在墳前,聲嘶力竭地喊道:

“小月,你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呀?”

2.初吻

我家在湯子縣縣城縣高中附近,父親是縣建築公司經理,成年累月地在外地跑,母親開了一家小酒館。我和小月是縣高中的同班同學,小月是廟堂鄉北灘頭村的,不僅和我爺爺奶奶是一個村的,而且兩家僅一牆之隔,放假時我經常去爺爺奶奶家幫著幹點農活,小月也常幫著我幹,時間長了,小月就對我動了真情,我對小月也很有好感。

小月的父母很喜歡我,經常到我爺爺奶奶家串門兒,每次見到我都對爺爺奶奶說:“大叔大媽,我們兩家做親家吧!”爺爺奶奶不表態,隻是樂得合不上嘴。我聽了心裏美滋滋的,小月卻羞得躲在牆角擺弄自己的辮子。

高中畢業後,我考上了全國重點醫科大學,在省城上學,小月卻沒考上大學。村子裏沒考上大學和小月差不多大的姑娘已經“說出去”好幾個了,小月卻不急著找婆家,姑娘們湊到一起說:“我們也就這樣了,還是人家小月有福氣,將來嫁個大學生。”小月聽了這樣的話當然高興,因為村裏人都相信小月一定會嫁給我。但是終究沒有我的承諾,小月心裏的那份高興就難免虛空,有點像水底下的竹籃,一旦提出水麵都是洞洞眼眼的。

大學三年級放暑假我去爺爺奶奶家。有一天晚飯後,小月約我去她家場院的柴火垛上賞月,我告訴她我要考研究生,她問我啥是研究生?我解釋給她聽後,她既高興又害怕。我知道她盼著我一天比一天好,卻又怕我看不上她。當時隻是覺得與小月青梅竹馬,很喜歡她的清純,並不知道與小月的情感會走多遠。在大學,班裏的很多同學都處了對象,我並沒太急,因為我從小就有很高的誌向。

我們彼此想著心事,夜空是藍瑩瑩的,幽深處還透著朦朧的光,使月亮看上去很有質感。小月的身上香噴噴的,聞上去讓我心中有一種莫名的躁動。

突然小月握住了我的手,其實也不是握,而是碰,是碰到了我的手,我有一種過電似的感覺。很顯然小月是有預謀的,她臉上有一種大功告成的滿足,不過手指卻是僵的。我們靜靜地看著對方,情不自禁地抱在了一起,或者說是小月猛然抱住了我。

不知道是誰先吻了誰,反正我們的嘴唇貼到了一起。小月的嘴唇雖然貼了過來,卻緊緊地抿著,我身上像通了電,人像是浮了起來,毫無道理地蕩漾著。

看小月的樣子似乎也失去了重量,因為她緊抿的雙唇失去了力量,讓開了一道縫兒,冷冷的,禁不住地抖。她的抖動也傳給了我,我們攪在一起抖,越吻越覺得吻的不是地方,隻好悶著頭找,好像自己的嘴已經不是自己的嘴。

這個吻似乎沒有盡頭,直到小月她媽在天井裏喊:“小月,燒點開水!”小月答應一聲,吻才停住了。

我們愣了好大一會兒,小月羞答答地說:“慶堂,俺是你的了,從今以後,俺為你生,為你死!”

小月說完,幸福而堅定地扭頭跑了,我卻像做了虧心事兒一樣,後怕起來。

大學一畢業,我就考上了我校著名神經外科教授蔡恒武先生的研究生,這是我一生中最幸運的事。如果說讀大學期間我宏大的誌向還朦朦朧朧的話,考上蔡教授的碩士研究生後便非常清晰了,這就是要立誌做一名優秀的神經外科專家。

我始終忘不了剛剛考上醫科大學時,在全校新生入學典禮上,蔡恒武教授率領全校師生在醫學生誓言碑前宣誓時的情景。

那日校園內處處彩旗飄飄,鮮花怒放,全校師生肅立在醫學生誓言碑前。那是我第一次站在醫學生誓言碑前目睹它的風采,心情格外激動!

醫學生誓言碑背倚一片竹林,總體呈書本型,由三部分組成。在麵向藍天的書頁上,鐫刻著金色的醫學生誓言;在紅色大理石基座上,則是“醫學生誓言碑”幾個金色的大字;底座是一個紅十字的造型。書本用漢白玉大理石,象征著醫學事業的潔白與神聖;基座用紅色花崗岩,寓意著醫學事業如湧動的血液,生生不息;兩側纏繞於手杖的蛇型圖案,代表醫學事業是全世界醫學事業的一個組成部分;底座的紅十字則是全世界醫藥衛生事業的通用標誌。每一位新入學的醫學生和即將走上工作崗位的醫科畢業生,都要在這塊誓言碑前莊嚴宣誓,以維護醫術的聖潔與榮譽。

德高望重的神經外科專家蔡恒武教授受校長的委托,率領全校醫學生麵對誓言碑莊嚴宣誓:

“健康所係,性命相托。當我步入神聖醫學府的時刻,莊嚴宣誓:我誌願獻身醫學,熱愛祖國,忠於人民,恪守醫德,尊師守紀,刻苦鑽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麵發展。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與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著追求,為祖國醫藥衛生事業的發展和全人類的身心健康奮鬥終生!”

從那天開始誓言就經常縈繞在我的耳邊,我堅信我注定是要為醫學奮鬥終生的。可是從哪兒入手呢?考上蔡恒武教授的研究生後我開始明確了,我要用畢生精力占領神經外科的最高峰!

與我同時考取蔡先生研究生的,還有比我小兩歲的蔣葉真,她是從外省的醫科大學考來的。這是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孩,天生麗質,高貴典雅,那溫潤的曲線美讓人望而生欲。

初次見到她時,我就被她獨特的氣質深深吸引住了。不過,我是一個性格有些內向的人,剛見到她時,我既自慚形穢,又私下竊喜,再加上我是小地方的人,天生自卑心理,我甚至沒有當麵看她的勇氣。蔡教授隻有我們兩個研究生,我和蔣葉真成了名副其實的師兄妹。

蔣葉真是一個極為活躍的人,喜歡參加社會活動,研究生不到一年,她就成了校研究生會副主席。我是一個不太喜歡熱鬧的人,一心想在專業上混出個人樣來。蔣葉真經常因熱衷於參加社會活動把做不完的作業扔給我替她做,就這樣,我們的接觸深了起來。

說實話,蔣葉真非常佩服我在科研上的這股勁兒,她說我將來一定是位好醫生。專業上的強勢是我麵對蔣葉真時唯一自信的地方。

蔡教授經常不滿意蔣葉真的不務正業,他把全部心血都放在培養我一個人身上,他對我抱有極大的希望。我熱愛我的專業,全身心地投入到我的專業學習中。

蔣葉真見我一天到晚紮在解剖室、實驗室、圖書館,一到周末就拽我去校禮堂跳舞,為了實驗我推辭了幾次,有一天她非要拽我去。

“慶堂,你再不出來活動活動,就快成老古董了!”蔣葉真嗔怪地說。

“葉真,解剖屍體我在行,跳舞可是趕鴨子上架!”

我故意逗蔣葉真,想震震她,別以為自己是白雪公主,別人都是土包子。說實在的,我也是一表人才,一米八的大個兒,標準男子漢的臉型,一副眼鏡後麵是濃眉大眼。念大學本科時,校學生會為活躍學生文化生活,組織大家學跳交誼舞,然後班級間比賽,班長看中了我的身材,動員我好好學交誼舞,由於與同班一名女同學配合默契,舞技超群,最後為班裏捧回了第一名的獎杯。

“慶堂,走吧,不會我教你。”蔣葉真信以為真地說。

“到時候可別嫌腳疼!”我知道像蔣葉真這麼漂亮的女孩,一定是舞場皇後,不知道有多少白馬王子等著呢!

“慶堂,你拿出解剖屍體那股勁兒的十分之一準能學會。”

“葉真,不怕你那些白馬王子嫉妒!”

“慶堂,騎白馬的不都是王子,也有唐僧。”

這話我愛聽,沒想到小師妹還挺幽默。

在舞廳,華爾茲舞曲一響,那些所謂的“白馬王子”就紛紛邀請蔣葉真跳舞。我一直坐著沒動,我心想,我得了解了解這些“白馬王子”的水平,不跳則已,跳就要讓你們刮目相看!

幾首曲子過後,蔣葉真邀請我一起跳。我覺得是時候了,該出手時就出手。華爾茲舞曲一響,我帶著蔣葉真翩翩起舞,蔣葉真當時就被我的舞技震蒙了。她沒想到,我這個書呆子舞跳得這麼好,偽裝得好深啊!很快全場就被我們的舞姿吸引了,全都停下來欣賞我們的舞技。那些所謂的白馬王子們相形見絀嫉妒地站在一邊。

“好啊,慶堂,你這個大騙子,為什麼要騙我?”蔣葉真嗔怪道。

“為了不讓你失望!”我微笑著說。

“好你個林慶堂,你隱藏得好深呀!”

“這不叫隱藏,這叫含而不露!”

“貧嘴,一直以為你不善言辭,原來你是個油嘴滑舌的家夥!”

我知道從跳第一支舞開始,她就偷偷地愛上了我。從那以後,我們倆就互相暗戀著對方,但我從沒有奢望得到蔣葉真,因為我時刻沒有忘記,與她相比,我畢竟出身寒門,來自一個僻壤的小縣城。而蔣葉真的父親是東州軍分區的政委,東州市市委常委,大校軍銜;母親是東州軍分區政治部門診部的護士長,上校軍銜。這樣的家庭,我是高不可攀的。

然而,我對蔣葉真的愛已襲上心頭,我甚至在夢中多次與她做愛,以至於每次夢見這樣的情景便濕了一床。那段日子,我在枕頭下隨時準備一條內褲,因為我隔三岔五就會夢見蔣葉真。我甚至為我這種暗戀而痛苦。

與我相比,蔣葉真顯得更主動,除了周末約我跳舞以外,每天晚飯後,她都約我在校園內散步。蔣葉真有一種溫柔的尖銳,這種尖銳能觸動我最敏感的神經。濃蔭密布的校園裏是戀愛的絕佳場所,到處都是戀人。我們除了沒捅破這張窗戶紙外,已經把對方當成戀人了。

我們坐在花叢的石凳上,五月正是丁香花開的季節,花香伴隨著蔣葉真的體香,我沉醉了。那天晚上,我特別善談,我談了《少年維特之煩惱》,又談了《紅與黑》。

“葉真”,我動情地說,“我的出身與於連一樣,但並沒有躋身上流社會的欲望,我記得孫中山說過,人不要想著做大官,要想著做大事,我的理想是有一天能站在神經外科的最高峰。”

“慶堂,神經外科的高峰很多,選定目標了嗎?”

“沒有,我現在隻想打好基礎,先把手術刀練好。葉真,你的理想是什麼?我看你並不安分做一個好醫生,是不是有更遠大的目標?”

“慶堂,我不像你又有毅力,又有鑽勁兒,與其做一個二流醫生,不如做一做管理工作,畢業後我想去省衛生廳。”

我知道,憑蔣葉真父母的地位,她畢業後去省衛生廳不是問題。

“葉真,你該不是想當省衛生廳廳長吧!”我開玩笑地說。

“省衛生廳廳長有什麼了不起的,都是人幹的。到時候,你想攀什麼高峰我都支持你!”蔣葉真自信地說。

“多謝廳長大人!”

“討厭!”

我們一起唱英文歌曲,TOMMYPAGE的“I’mfallinginlove”:

我一生都在尋找。

像你這樣的人。

我不相信一見鍾情,

但這種感覺真的發生了。

因為當我們在一起,

我希望時光能夠停留。

我為你祈禱,

我陷入愛情,

我的夢想就要成真。

唱著唱著,蔣葉真撲到我的懷裏,溫柔地說:“慶堂,我愛你!”

我再也抑製不住,我們緊緊擁抱著,熱吻著。

從那以後,在花叢中,在青石板上,在月光下,在午夜的花園裏,到處都留下了我們擁吻的身影。

不知為什麼,每次與葉真相吻,我都會想起與小月在柴火垛上偷吻的情景,但是兩種吻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小月的嘴是櫻桃小嘴,那天相吻時,她的嘴是緊抿著的,雖然很柔嫩,但是冷冷的;葉真的嘴比小月的大很多,嬌嫩柔軟,充滿靈性,微笑時更顯得嫵媚與嬌豔,相吻時好像與我全身的感官都能溝通。

3.教誨

從第一次相吻以後,我和蔣葉真公開了戀愛關係。蔣葉真仍然熱衷於學校的社會活動,組織大學生演講比賽,搞環保自願者活動,參加校團委主辦的與省長對話——為振興本省經濟獻技獻策活動;而我在學校裏隻參加一種活動,就是專家講座。我是逢講座必去,去了必有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