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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默默地點頭。

方雲慧說:“媽,現在大家得分頭去忙這些事,還是您說吧,叫誰幹什麼就幹什麼。”

侯淑蘭剛才聽到了女兒和女婿的對話,已經深明這兩個人之間是真的出現問題,而且還嚴重得超乎她的想象。她像被人打了數記悶棍似的反應不過來,老伴剛走,她已無所適從,現在三兒的婚姻又瀕臨破滅,家裏又亂七八糟的一團,她怎麼能把這些理清楚?大兒子的日子過得簡單委屈,她認了,大女兒生活不如意她也能無奈地接受,但三兒是她們方家的榮耀啊,她心裏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三兒也有淒清的一麵。侯淑蘭腦子裏亂得糨糊一樣,聽到女兒的問話,有氣無力地說:“三兒,還是你來安排吧,媽能有什麼主意?你聯係的,你熟悉情況,一切都聽你的。你哥你姐,你弟你妹,還有你姐夫妹夫,該做啥事你就吩咐吧,大家也不會有意見的,都這個時候了。”

方雲慧也不推讓,她明白,這個時候需要她這樣的主心骨,不然會亂套的。其實,也沒啥可商量的,她立即做出安排,弟弟和妹夫年輕,又是男人,多跑些路去訂飯店和車輛,再去殯儀館商定具體事宜;母親和姐姐一邊打電話通知親友,一邊接待來吊唁的親戚鄰居。妹妹身子不方便,想想自己懷媛媛時的情景,方雲慧叫她回去休息,反正該幹的都已安排出去,一個孕婦實在也沒什麼適合幹的。而她自己,則留在家裏寫悼詞。

方雲麗和方雲雪對老三的分工不滿,互相看一眼,要反駁,方雲麗的嘴都張開了,侯淑蘭看出來了,扯著哭腔吼叫道:“我還沒死呢,不要叫我看到不想看到的場麵。難道還嫌不夠亂嗎?現在,大家都按三兒說的先去辦事,有啥意見等你爸的喪事過後再說。”

方雲慧看了大姐一眼,說:“誰要是能耐大,就來寫這個悼詞,我可以去幹別的。”

誰也比不過名牌大學生,寫文章的事,老二和老四都幹不了,她倆才把不滿咽回肚裏。

雖說不讓幹活的理由冠冕堂皇,但方雲雪心裏還是不高興,想著老三根本看不上她,她閑呆在這裏又不自在,便推說身子有點不舒服,要回自己家去。已到晚飯時間,大家勸她吃過飯再回去,她不聽,非要走,說是留在這裏反正也是個累贅,要輕鬆倒不如回家輕鬆,免得還妨礙大家夥辦事。見留不住,方雲慧也不說別的,她清楚妹妹心裏的結,不想在這個時候跟她理論什麼,便叫薑東德去送一送。方雲雪沉著臉說:“送什麼呀,又不是沒一個人走過路,難不成我回家還能迷路?再不濟,這麼多年走來,也一樣沒靠誰等誰。”

話裏有話,方雲慧裝著沒聽明白,叮囑一聲“路上小心”,目送著妹妹出門打車走了。

送走方雲雪,方雲慧默然不語,她臉上的表情平淡如水,沒有人能從中看出此刻她的想法來。侯淑蘭卻能體會到女兒埋在心裏的委屈與傷心,她走過來,握著女兒的手,說:“三兒,雲雪就這副強勁,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方雲慧佯笑,寬慰母親道:“雲雪也是想替父親做點事的,我怎麼會生她的氣。”

方雲國抱著媛媛進來,站在角落裏一直沒吭聲,這會兒卻吭吭哧哧地說:“二妹,還有我呢,你叫我幹些啥呢?”

方雲慧對姐姐、妹妹和弟弟可能會有點厲害,但唯獨對這個同母異父的大哥非常恭敬,她走到大哥跟前,輕聲說道:“大哥,我沒別的意思,隻是考慮到你家果園得防蟲……”

“那算個啥事!”方雲國打斷妹妹說,“二妹,這都什麼時候了,哪還顧得了防蟲呀,等爸爸的事過後也一樣可以防的。該幹啥你就給哥安排吧,不然,哥這心裏——別扭。”

方雲慧愴然地看一眼大哥,這個站直了個頭跟她差不多的男人,全身上下已經非常農民了,黑黝黝的臉膛上有了深淺不一的溝壑,使他失去了讓外人猜測他真實年齡的依據。他的頭頂毛發脫落得已經能看見頭皮,邊沿剩下的幾撮頭發幹枯得像秋天的野草,並且淩亂不堪。他的眼神因為自卑而帶著一慣就有的躲躲閃閃,但方雲慧還是能從這躲閃中看出他的真誠。她偏過頭去看母親,母親給她使了一下眼色。她便對大哥說道:“那好,你就把聯係好的花圈、紙錢,還得預定些鮮花,叫他們提前送到殯儀館,到時還得大哥在那麵提前布置好呢。”

“二妹放心吧,我絕誤不了事。”

雖不是自己親生父親,但方雲國還是為能和兄妹們一起忙碌繼父的喪事而感到欣慰。方明生前對他並沒像親生的孩子那般貼心貼肺,他的心裏卻從來沒有過怨言,在自卑中成長的他,其實還是很感激方明給了自己一種父親的感覺,在心裏一直是把方明當成自己親生父親的。

方雲慧看到大哥釋然的樣子,心裏越發難受,她別過臉,不讓大家看到她眼眶裏又湧上來的淚水。

方雲麗幫母親到廚房簡單下了些掛麵,端來叫大家墊墊肚子,再分頭去忙正事。

吃掛麵時,出了一件怪事。方雲慧突然感到桌子下麵有一隻腳,輕輕地踩了她一下,起初她沒在意,以為是誰伸腳時不小心碰到了她。可是,緊跟著又有了第二下、第三下,顯然是故意的,她不得不注意了。

方雲慧臉上不動聲色,把自己的筷子故意失手掉下桌,裝做撿筷子,迅速看了一眼桌子下麵。她看到一個穿黑灰色毛布褲子的腳,已經褪掉鞋子,又一次向她的腳伸來。方雲慧撿起筷子,看了一眼腳的主人——妹夫薑東德。

薑東德也頗有深意地看了方雲慧一眼。

方雲慧不明所以地看著薑東德。薑東德卻在輕淺的一笑中移開了眼神。

方雲慧迷惑了,她沒弄明白薑東德的意思,那樣子,似有話要與她說,可為什麼又要躲開她呢?他該不會為剛才的分工有意見吧?方雲慧忽然想道。可也沒必要啊,且不說這個時候她隻是竭人而用,就算有什麼不公的地方,他一個大男人,不至於為這些事不滿吧?那他踩她的腳是什麼意思?

沒想透,索性也不去想,埋頭吃自己的麵條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