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雲慧說:“你不懂,這個飯店一定不能檔次太低。聽我的,換個地方,到市中心去訂,飯菜標準也要高點。”
弟弟在那頭不說話。方雲慧有點來氣,質問弟弟幹什麼呢,都這個時候了,還這麼軟乎。
弟弟這才囁嚅道:“不是我軟乎,人家大點的飯店要交押金,一開口就兩千塊……”
“兩千塊就兩千塊,這是人家飯店的規矩。”方雲慧說,“給就是了,有啥含糊的,真是的,這麼大個小夥子,這點主都做不了。”
“這不是做主的事,”弟弟氣惱了,說,“是我身上沒錢,拿啥給人家?”
方雲慧說:“沒錢?出去辦事怎麼事先不想周全些?走時就應該想到這問題。這樣吧,你叫三姐夫先墊上,回頭再和他算賬。”
“三姐夫也沒帶錢,要不,我怎麼會給你打電話呢。”
“那……你回家來取吧。”方雲慧說,“我這會悼詞還沒寫完呢,大家都各忙各的,誰抽得身來給你送錢去。”
方雲慧這次帶了一萬塊錢回家。就這,還是她平時省吃儉用積攢下的私房錢。與林勝利結婚這幾年,她把自己的工資卡連同密碼一起交給了丈夫。她要用錢時,也一樣可以向丈夫要嘛。林勝利雖然會算計,但他對妻子不是太吝嗇,對妻子的信任,他自是投桃報李。所以,方雲慧才會積攢下一些私房錢。
再聰明的人,也有犯糊塗的時候。方雲慧沒認真想過,父親的葬禮到底需要多少花費,這個錢應該怎麼花,誰來掏這個錢。她的意識裏還沒這個概念,問題就擺在了她麵前。
第三天一大早,一家人去醫院太平間拉父親遺體時,被醫院擋住了。住院部的何主任拿著一本磚頭般厚的明細單,請方明的家人結完住院治療費,才能拉走遺體。
大家當時就懵了,不是鬧不明白,而是沒想過這事會在這種時候跳出來攔住他們。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要從對方的臉上找到解決的答案來。最後,大家把目光聚集在方雲慧臉上。
方雲慧看看大家,一時沒反應過來,問那個主任:“何主任,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明白呀?”
何主任遞過明細單,說:“這有啥不明白的?住院結帳,不複雜呀,你父親在我們醫院住了六個月零十四天,總共費用是二十萬一千二百四十六元,除了預交的三萬塊,還剩下十七萬一千二百四十六元。這裏住院費、手續費、藥費,每一筆費用都寫得清清楚楚,如果有誤差,可以到收費處去對賬。”
“我指的不是這個,”方雲慧說,“我是說這住院費怎麼沒結?”
何主任被問得愣怔了一下,才說:“怎麼沒結?這個得問你們才對。按我們醫院的規定,是要預付住院費用、的,但最初預付的三萬塊錢用完之後,你們一直就沒往裏麵續錢。本來是要給你父親停藥,不過我們醫院本著人道主義精神,還是允許你們先治病先交錢。本來你父親剛去世就得結住院費,可一直不見你們親屬來結賬。這冷櫃也不是免費的,你們多擱一天,費用自然就得累積一天。所以,現在還是請你們先結賬,然後再把遺體拉走。”
“這——怎麼回事?”她回過頭,問自己家的人,“爸爸去世都好幾天了,怎麼連住院費都還沒結?為什麼不結?”
所有的人都閃開方雲慧的注視,不是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誰也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所有在場的人都覺得方雲慧問得奇怪,隻有方雲慧自己渾然不覺。
母親都把臉埋下,用手帕擦眼角的淚。
最後,方雲慧把目光對準弟弟。
“雲剛,怎麼回事?你怎麼不把住院費早點結了,你看這都什麼事嘛,不讓拉遺體,爸爸去不了殯儀館,追悼會怎麼開?趕緊去結呀,還愣站著幹什麼?”
方雲剛臉憋得通紅,吱唔道:“我拿什麼結?二姐,十七萬多呢,我哪有這麼多錢。”
方雲慧似乎這才意識到錢的天文數字,她也啞然了。是呀,誰有這十七萬啊?當初,父親住院治療,他怕花錢不願意住院。最後好不容易做通工作,他又不願去大點醫院,嫌花費太高。母親和弟弟、妹妹,還有姐姐,打電話征求,不,是請家裏的主心骨老三拿主意時,方雲慧決定,去市裏最大的醫院,一定要想法把父親的病治好。眼下的這個醫院,還是方雲慧叫林勝利托市政府的秘書長聯係的,不然,父親這樣的身份,根本住不進來。方雲慧還記得,當時弟弟打電話跟她說,這樣大的醫院每天的醫療費用很高,她在電話這頭把方雲剛還責備了一番,那是自己的父親呀,難道給父親治病還要考慮花多少錢?
那時候心裏隻有父親的病,隻有親情的成份,而這會兒,錢冷冷地冒出頭,衝著她們一家子冷冷地笑,才覺出渾身的冷來。方雲慧徹底啞然了,她腦子被錢的數目給滯住了。
一提到錢,大家都冷場了。
母親沒能忍住,嘩地一下哭出聲來:“這麼貴,這麼貴,不是要人命麼,可怎麼辦呀……”
方雲慧回過神來,果斷地說:“大家趕緊湊吧,不能再拖時間了。”
“怎麼湊?你說的倒輕巧。”方雲麗氣惱地說,“我們可不像你,每月工資都打在卡上,我們從哪兒弄錢去?十七萬啊,砸鍋賣鐵也湊不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