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方明的追悼會開得很體麵,過後,芙蓉裏的街坊鄰居議論了好些天,感歎方明沒有白活,生養了一大堆有本事的孝子。
把父親的骨灰安頓好,方雲慧陪母親又住了一晚,收拾自己的東西,她得回省城了。林勝利給她打過兩次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回去。方雲慧不管林勝利出於什麼用心,電話裏她就是不明確告訴回去的時間。她決定這次回去徹底與林勝利恩斷義絕,既然這樣,還有什麼理由告訴他自己的行蹤?可她真的該回去了,單位隻準她五天假,已經超過一天了。
父親的追悼會之後,大家也累了,在失去親人的悲痛情緒下又因為過分操勞,他們都心力交瘁,回自個家歇息去了。方雲國沒走,他想幫母親把家再拾綴拾綴,卻被他老婆借口要趕緊給果園灑農藥,連拉帶扯地硬拽走了。侯淑蘭倒是希望方雲麗夫婦能留下來,她們夫婦都下崗了,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工作要做,回家也一樣是冰鍋冷灶。方雲麗卻死活不肯留下來,說是兒子學習緊,還是回家抓抓兒子的學習吧,雖說她也給不了兒子太多的幫助,但能照顧他的生活也是好的呀。方雲麗的丈夫不太樂意回去,兒子平時不回家吃午飯,他們家離方家又不遠,晚飯他們的兒子自己還可以過來。但方雲麗一點也不聽,扔下他隻管往外走,沒辦法,他隻能跟著老婆回家。方雲雪是大肚子,追悼會一結束打了個招呼就直接回了自己的家。
大女兒、三女兒回去後連個電話也沒給母親打。方雲慧沒往別處想,大家各自有家,回自己的家理所當然。弟弟方雲剛卻沒走,他陪伴著母親,時不時拿眼直直地瞅二姐。方雲慧覺得奇怪,臨走時叫住方雲剛,問他是不是有事要說?方雲剛搓搓手,又咬了咬牙,臉憋得通紅,才吭吭哧哧地說:“姐,那個,那個醫院的欠條怎麼辦呀?”
方雲剛不敢看姐姐的眼神,問完這話,馬上把頭轉開,好像自己做下虧心事似的。方雲慧忽然明白了,父親的喪事辦完後,大家為啥都急急地回自己的家不再露麵,都是為躲這筆住院費啊。方雲剛躲不掉,他的身份證還押在醫院,逃不脫的。
讓方雲慧有點不明白的是,弟弟為什麼會這麼緊張?她盯著弟弟,搖搖頭說:“雲剛你緊張啥呢?這事你不說,我也要交待清楚。你放心,爸爸的住院費不會叫你一個人出的,就是叫你出,你也沒這個能力啊。”
方雲剛長噓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點點頭。
“我已經想好了,咱們做子女的,都有盡孝的份。”方雲慧說,“當著咱媽的麵,我做主了,這筆費用咱們兄妹分攤,但不能平攤。大哥跟咱們不一樣,他出不出份,再定吧。媽,你沒意見吧?”
侯淑蘭看看老三,又看看老五,才說:“三兒你說得有道理,不過,還是得把兄妹幾個都叫過來,在你走前,一起合計合計,定個準音才對。”
方雲慧說:“我原想這事不用商量,都有份,大家心裏應該是明白的,到時算算賬,該攤多少就出多少。不過,這事兒當麵說說也好,不然雲剛心裏不踏實。雲剛,你打電話叫他們過來吧。”
方雲剛先撥通大姐家電話,方雲麗問清是什麼事,馬上說自己已經報了家政高級培訓班,開始上課了,這幾天都得去,還不讓請假,實在是沒時間過來。
再給方雲雪打電話,她在電話上說,她感到不適,肚子痛,怕是這些日子傷心過度,動了胎氣,擔心會早產,現在也不敢隨便走動。不過,要是這麵的事急,她可以打發薑東德過來。
最後,隻有與方明沒有一點血緣關係的方雲國和薑東德趕了過來。方雲慧沒想到會是這樣,她看著大哥與薑東德,不知該怎樣開口說這事。
侯淑蘭沒料到會是這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兒居然躲閃得這麼徹底,這可是與她們父親有關的事啊,怎麼就跟旁人一樣?她哭得死去活來,失去親人的傷痛還沒過去,又跳出來十七萬的巨額債務,如今為這債務,自己的女兒們又躲閃著不露麵,這怎能不叫她傷心欲絕?
方雲慧放下整理好的行李,陪母親哭。在二妹的指示下,方雲國扶母親到樓上去歇息。方雲慧擦去眼淚,看到弟弟蹲在地上狠勁地抽煙,卻被煙嗆得咳嗽不止。她知道弟弟不會抽煙,走過去要勸,卻被薑東德攔住了。
“叫他抽吧,”薑東德對方雲慧說,“雲慧,你過來,我有句話想給你說。”
方雲慧跟著薑東德來到院子。正是深秋季節,溫暖的陽光灑了一院,他們的腳踩上去,能聽到轟地一聲,整片的陽光被踩碎了,撲濺到他們的腿上、身上、頭上,罩了他們一身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