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的戰爭 第二十三章
在遠征軍進城與日軍決一死戰的三天三夜裏，馮宅大門緊閉。裏麵，馮國翠母親的喪事正在進行。
馮國翠親自把母親的屍體抱到前堂正廳安放，按照馮家的規矩，辦了一個隆重的喪禮。說是隆重，也是指繁瑣的程序和各個環節一個不少。外麵正在激戰，沒能向親朋好友報喪。馮國翠自知，即使通知了熟人，也肯定不會有人再登馮家門。她的臭名已經揚滿但玎城了，人們躲都還來不及呢。
馮宅就等著被唾沫星子淹沒吧。
馮國翠在母親的靈堂裏跪哭了三天三夜。膝蓋跪出了血，額頭磕出了包，眼睛紅似爛桃子。
冷然無聲的庭院，空蕩寂靜的靈堂。在殘存的生命氣息中，馮國翠每時每刻都在撕扯腦海中梳理不清的愁緒，拷問自己的靈魂。
最終，她決計死去，永遠地離開她為之付出一切的但玎城。
然而，三個夜晚，她三次爬上樓頂，卻三次都沒有跳下去。每當下決心要跳下去的時候，抬頭眺望星星火火的但玎城樓宇，就又打消了死的念頭。
一個女人與一座古城如此這般難分難離的過程是痛苦萬分的。
第四次，她下定了更大的決心，決定不再抬頭看這座牽腸掛肚的城市，一閉眼跳下去完事。
就在這時，遠處卻突然傳來救火的呼救聲。她又猛地抬起了頭，看見一座古樓著火了。
她本來軟綿無力的身體，不知哪兒來了一股力量，急急衝下樓去，衝出大門，衝到失火的樓前，一閉眼，就衝入了火海。
她想，也許與古建築一焚俱焚是自己最好的選擇。
可是，她沒有死掉。她被一雙大手死死拖回，睜眼一看，抓她的是一名中國遠征軍軍官。她這才準確地知道，但玎城已經回到了中國遠征軍手裏。
前幾天，過度的悲傷使她無暇顧及其他，她能做的都做下了，外麵的事已經與她無關了。現在，一旦知道遠征軍勝利了，她一下又打起了精神，衝那拉住她的軍官吼了起來：“日本人進城殺人放火，遠征軍怎麼也燒起古城古跡來了？這是誰幹的？你們是千古罪人呀！”
那軍官沒好氣地說：“你這是什麼話？遠征軍若不是怕這些寶貝古跡被炮火炸著，早就打進但玎城了，還等著付出這麼大的犧牲嗎？！你知道我們為此多死了多少弟兄嗎？”
馮國翠沒敢再多說，嘴哆嗦著，一指火樓，小聲念叨了一句：“可這古樓怎麼又著火了？”
那軍官說：“噢，是住在樓內的官兵生火做飯時無意失火，純粹是不小心造成的。這不，我的官兵不是正在拚死救火嗎。”說著，把她往旁邊一撥，“你一個女人家，到這兒湊什麼熱鬧，這裏危險，離遠點。”
馮國翠又急了：“什麼？生火做飯？你們怎麼能把名勝古跡當夥房呀？這和日本鬼子故意縱火燒古跡有什麼區別？！”
那軍官不耐煩了，一把把她推到一邊，又踢了她一腳：“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多事呀？趕快離開！不然，老子斃了你。”
馮國翠沒有離開，站在一邊，提著心看救火。
這一刻，她心裏對古城古跡的強烈憐惜之情又濃濃升起，在瞬間再次改變了自己的選擇：“我不能死，隻要但玎城在，我就不能死。亂世之秋，古城古跡安保何在？我放心不下，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我不會去死！”她在心裏大聲喊著。
火被救滅了，那軍官來到她身邊，古怪一笑：“剛才我就感到你這個女人不一般，原來你就是鬼子野村的中國夫人呀。我們遠征軍正在到處找你哪，你自己卻送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