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的戰爭 第四十一章
解放軍的策略愈發明朗：求和不成，必定組織武力強行奪城。這幾天，城外增兵跡象明顯，連重炮部隊都推到了前沿。誰都明白，這重炮一打，城裏的磚頭瓦塊、壇壇罐罐沒有不碎的道理。
馮國翠在城牆之上，看到了這一切，想到了這一切，心裏就更加慌亂不安。
她來到一處處古跡前駐足端詳，苦想呆思，“看一眼，少一眼”的悲觀情緒急劇翻騰開來。
她眼裏掛上了淚花，在模糊的視線中，發現一座古跡前還呆立著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半天都是一個姿勢站在那兒望古樓，很顯然，她也在懷著某種複雜的情緒思考著什麼。
馮國翠沒有驚動她，悄悄離去。大戰在即，每一個有良知的但玎人，哪個不為命運多舛的古城古跡而牽腸掛肚。
下午，馮國翠在一處古跡廢墟前，又一次見到了那個女人。
那女人蹲在那兒，用手扒拉著殘磚碎瓦，揀出幾塊，一邊仔細地看，一邊唉聲歎氣。
馮國翠走到女人的身後，那女人沒有回頭，卻說：“一座唐代磚木混合結構的建築，就這麼燒掉了，罪過呀！你說，當年日本人縱火時是個什麼樣的心態？他們把古樓搬不回日本，不能占為己有，就要毀了它，橫豎也不讓你中國人擁有。難道世界上的外來強盜，都這副嘴臉嗎？！”
“不僅僅是外來強盜要毀我古城古跡吧，連咱中國人自己的軍隊也要毀我但玎。眼見著解放軍的大炮就要開火，但玎古城又要麵臨滅頂之災了。這些古樓古宇何罪之有呀？為什麼沒有人考慮它們的命運？”馮國翠在身後回應了這個女人。
那個女人這才“呼”的一下站起身，愕然視之，卻說：“你，你這人，什麼時候站在了我身後？也不給個動靜，嚇了我一大跳。”
“剛才，你不是在和我說話嗎？你不是在和我探討古建築的命運和強盜的卑劣行徑嗎？怎麼又說我嚇了你一跳？”
“哪裏，我在自言自語呢，隻顧了傷悲，沒聽到後麵來人。”
“噢，為這座廢樓，抑或為這座即將燃起戰火的廢城而悲傷如此，說明你還是一個有良知的但玎人。不過，你從幾塊廢磚碎瓦上，就能看出這座建築是唐代磚木混合結構，說明你對古建築有些研究。你一整天都在古樓古跡中轉來轉去，說明你對這些寶貝很有一番別樣的感情。”
“你是不是一向喜歡在絕境中說明問題？這說明你不是一個平凡女子，因為一個平凡女子在戰火燃眉之驚恐氛圍中，不會到一處戰爭殘留下來的廢墟前發感慨憂思。”
“你也不是一個平凡女子。哎，我怎麼在但玎城從來沒有見到過你？在但玎城，對古城古跡有特別感情，有特別付出，有特別關愛行動的人，沒有我不認識的，你是何方人士？方便的話告知一下，沒準我倆會成為朋友。”
“對不起，不方便，亂世之秋，我不會輕率地和陌生人交朋友。此時此刻，我隻想和這些古樓古宇交朋友，和每一座還立在這兒的以及已經倒掉的朋友說說話兒。你不要打擾我，好嗎？讓我一人在這兒靜一靜吧。這些天，我心情一直不好，今天冒犯你了。”
馮國翠沒有再說話，心裏酸溜溜地走了。
第二天，在另一座古樓廢墟前，這兩個女人又相遇了。
“這是宋代的建築。”她倆一碰麵幾乎不約而同地說。
“日本鬼子可恨，燒了古建築。共產黨的軍隊也可惡，要炮轟整座古城。炮聲一響，倒下的就不是一兩座古樓古宇了。太可怕了，解放軍為什麼非得要攻打這座城？”馮國翠怨聲說道。
那個女人說：“是啊，為什麼非要打仗？打仗就要死人，打仗就會毀壞樓舍。不打不行嗎？共產黨和國民黨各占著各城，各自在各自的地盤上過營生，不好嗎？”
“恐怕不行。眼下，共產黨和國民黨勢不兩立，共產黨不會讓國軍長期占著但玎城的。這裏麵的道理，都是政治上的問題，我說不清楚。但是，這些年，國軍確實不得人心，大勢所去，失敗是遲早的事。這些不是我最最關心的，我的心全在古城古跡的安危上。”馮國翠望著這片廢墟說。
那個女人白皙幹淨的臉上露出了驚色：“這位女士，此刻你可是在國軍地盤上說話呀，你口吐此言，就不怕國軍聽見，惹火燒身？”
“我早看出來了，你也是一個和古建築有某種關聯的人，並且這種關聯十分密切、出自內在。我也是一個古建築研究者，多年來，都視古城古跡為生命。所以說，在一個與古城古跡能夠同呼吸、共命運的女人麵前袒露心聲，一般不會有什麼危險的。難道你會忍心把一個愛城如命的女人推倒在軍人的刺刀之下嗎？”馮國翠一臉真誠地看著那個女人。
那女人友好地挽了一下馮國翠的胳膊：“絕對不會！與但玎同在是我的選擇，你知道嗎，我整天都在祈禱但玎古城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