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了我們吧
九月,成熟瓜果的淡甜掩蓋了桂花的馨香,風裏透著一絲絲入骨的涼,卻,並未讓人感覺到心曠神怡的舒暢。
沉悶,不斷積壓在心頭,直讓人喘不過氣來,縱是滿園花兒正賣力綻放鬥最後一豔,瓜果也正好,卻一入眼,也不及那風中飄搖的半枯黃葉來得醒目,蕭瑟的味道,慢慢充斥得眼眶,酸脹得,發疼……
蕭勤玉坐在亭裏,手持一本醫書,而眼,卻定定看著不遠外樹枝上那任風如何拂得渾身琴瑟搖曳,也就是不肯離枝落地的黃葉出神。
蕭勤安就蹲在那棵樹下,沒精打采,呆呆的看著地上螞蟻拉線,努力的在入冬前囤積足夠的食物。
這裏是京都,這裏是武王府,這裏是武王府內一個偏靜的院子。
七月時,他們曾離開過,按蕭勤安的說法,是離家出走,但其實並沒有走多遠,隻是搬進了蕭如玥名下的一間在京都偏角的院子,小院不大,透著與世無爭的祥和,蕭勤玉在那裏拿到的另一半“保護費”,是那把代表蕭家當家信物的短刀,以及一封簡短得隻有幾個字的信——
【我回來前,你保管!】
類似交代遺言一般的方式,當場氣得一向沉穩的蕭勤玉二話不說就砸毀了半間房,險些誤傷了沒來得及往外跑的蕭勤安。
再氣,他還是帶著蕭勤安在那裏住了下來,但,隻幾天。
蕭勤安忽然大哭一場後,拽著蕭勤玉說:“七哥,我們回去吧,回六姐家。”
然後,他們收到了那個不負責任的姐姐被洪水卷走的消息……
再然後,他們又收到了找到一具貌似是她的女屍的消息……
再再然後,他們便沒再收到任何跟她有關的消息,無論怎麼等,都沒有……
忽然,蕭勤安猛的站了起來,卻因為蹲太久了兩腿麻木,那麼猛的一站,根本還沒直起身就咚一聲結結實實的跌坐了回去,直痛得他小臉皺成一團。
蕭勤玉轉眸看了一眼,起身走過去,伸手拉他:“沒事吧?”
蕭勤安倒是沒哭,也沒喊疼,含含糊糊的哼哼了聲,一眼瞧見蕭勤玉還拿在手裏那本厚厚的醫書,二話不說伸手去搶:“七哥,借我!”
蕭勤玉不語,由他搶去,想看看還不認得幾個大字的小家夥要醫書做什麼,就看到他搶去後有慌慌張張要解褲子,可醫書很厚很重,他一隻手根本拿不穩,夾在腋下又不方便解褲子,就幹脆又把書塞回給蕭勤玉:“先幫我拿著。”
那麼明顯的意圖,蕭勤玉哪能看不出來?一陣無語後,哭笑不得的問:“你覺得有用嗎?”
蕭勤安不理他,兀自賣力的跟褲頭奮鬥,卻越急越解不開,更忽然就僵住,而後不管蕭勤玉不管那本書,提著褲頭就跑,卻沒出幾步,兩腳陡然騰空,被人拎了起來……
麵前陡然多了個人,蕭勤玉嚇了一跳,本能起身就襲了過去,卻被那人抬手就擋住了。
“六姐夫!”看清那人,蕭勤玉頓時麵色複雜得難看,再與轉過臉來的他對上眼,頓時呼吸一窒,動彈不得的僵在那裏。
他的瞳孔,竟然是金色的,如野獸一般,散發著駭人的淡淡熒光,陽光下,詭異得讓人渾身發寒!
“許久不見。”
皇甫煜跟他打招呼,嘴角微微上揚,確實是笑的弧度,卻半點染不上那雙金色的瞳眸,給人的感覺,不再是以前那種讓人如沐春風的舒暢,而是,戳穿心門的痛。
他很痛,卻在笑!
蕭勤玉僵在那裏,不敢動,不能動,完全忘了動,卻就聽到皇甫煜輕輕的問被他拎在手上的蕭勤安:“你想去哪?”
蕭勤安早在被拎住的那一刻,就一手捂眼一手捂屁股,僵成塊小木頭似得一動不敢動,被問了也沒聲。
皇甫煜將他放下,不斷將他扭開的臉撥回麵向自己。
蕭勤安雖然年紀小,脾氣卻出奇的拗,就算怕得捂著眼和屁股,竟還是跟皇甫煜對著幹,不管被撥回幾次,他都立馬又將臉別開,即便閉緊著眼還用手捂住,也死活不肯跟皇甫煜麵對麵。
皇甫煜似乎也無奈的隻好放棄,直接道:“你‘看’得到的吧?告訴我,她在哪?”
蕭勤安咬著唇,死命搖頭,除了搖頭還是搖頭,讓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不願意說,還是他根本“看”不到。
蕭勤玉擰眉,看向皇甫煜,隻見他抿唇沉默的蹲在那裏,定定的看著蕭勤安。
不忍,不禁道:“安弟他還小……”
蕭勤安一聽,立馬猛力點頭表示讚同。
蕭勤玉:“……”
傻孩子,你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告訴別人,你是“看見”了但不肯說麼……
皇甫煜靜默了會兒,忽然伸手將蕭勤安拉過,麵朝下屁股朝上的按在自己腿上……
“不許打我,不要打我……”
蕭勤安立馬驚慌大叫,也不去捂眼的手也一起轉移去保護屁股了,可,他不過是個小孩子,那點自認為還有點用的保護,不過是螳臂當車。
啪啪啪……
大手起起落落,不停的招呼蕭勤安的屁股,痛得他哇哇大哭大叫:“哇……好痛……好痛……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你打我也不會說……嗚嗚……不能說啊……說了六姐就沒了,再也回不來了……嗚嗚……”
一聽,蕭勤玉呆住,皇甫煜的手也舉在半空定住。
“嗚嗚……好痛……嗚嗚……”
手依舊舉著,皇甫煜問:“她在哪?”
蕭勤安死命搖頭,放聲大哭,能哭多大聲哭多大聲。
啪啪啪,大手再度起落,一下一下,每一下都比之前一下力道重而狠,皇甫煜那張清俊的臉也慢慢變得猙獰起來:“說!她在哪?告訴我她在哪!快點告訴我!”
蕭勤玉瞧著情況不妙,顧不得許多趕緊撲上去救,比那些紛紛撲進院來的身影快一步拉住皇甫煜的手,大叫:“六姐夫,住手,你這樣打會打死他的,打死他就真的找不到六姐了!”
最後一聲,總算把皇甫煜叫定住了,蕭勤安卻已經暈了過去。
冷寒一把將蕭勤安從皇甫煜手裏搶過,直接塞給一旁的藥癡,並攔住蕭勤玉,冷冷的卻似在解釋:“他也不是故意的,隻是他有氣,卻不知道該把氣撒在哪裏。”
他們找到了一具女屍,已經渾身是傷已經腐爛,根本認不出原本的容貌,但穿的是蕭如玥失蹤前的衣服,甚至右大腿上還綁著那把名叫“玥”的短刀,任誰看,都覺得是她本人無疑,但皇甫煜說不是,不知哪來的自信,堅定的一口咬定,不是!
如果不是,那麼,那具女屍又是什麼人?為何穿著她的衣服帶著她的短刀,以那種方式死在那裏?是誰,把她帶走了又留了那麼一具女屍在那裏企圖誤導他們?
如果真是這樣,那對方的手法就太幹淨了,他們根本從那具女屍身上找不到一絲是被人放上去的破綻,屍身的周圍,也沒有半點他人停留過的痕跡……
他們沒說,但是其實都有想過,那個女子,太聰明太冷靜太能麵麵俱到,也許,她曾經預測過自己會遇上不幸,但,她又想讓皇甫煜繼續活下去,所以,她事先安排了人,倘若一旦她發生意外,就帶走她的屍身弄出這樣的假象,讓人皇甫煜去猜去找,倘若時間能讓他忘了她,那最好,倘若不能,那他也會抱持一絲希望這麼一輩子無止盡的找下去!
皇甫煜應該也想過,隻是他沒有證據,沒有證據他就無法放棄,他很煩躁,很痛苦,很壓抑,卻不知該怎麼發泄,該往哪發泄……
蕭勤玉沉默。
皇甫煜的心情,他似乎懂,卻又不太懂,但,確確實實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痛……
這時,一陣嬰孩啼哭聲傳來,越來越近。
蕭雲軒一手一個抱著兩個嬰孩走近,一把將他們塞給跪在那裏的皇甫煜。
“拉了。”
同年九月底,皇帝鳳無痕駕崩,太子鳳子墨順利繼位。
十月初,失蹤已久的晉安侯世子潘瑾瑜又出現了,還直接找上了蕭雲軒。
“我會對外公布,晉安侯世子妃遇害身亡。”
他平淡的說著,不像在跟蕭雲軒商量,而是平板的敘述他的打算,更不等蕭雲軒有所反應,便直接就走了。
幾天後,他回了晉安侯府,一起帶回去的,還有一副棺木,並真的對外宣稱,晉安侯世子妃蕭如雪已經遇害身亡,至於他左臂怎麼沒的,無論誰問他如何問他,他都隻字不提,失魂落魄的樣子,倒是十分符合喪妻之痛的形象。
正逢國喪,但蕭如雪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侯世子妃,喪禮雖沒有大辦,卻也算不虧待了她,該有的一樣不缺。
新帝看在太皇太後的麵上,再加上覺得自己和整個鳳國都虧欠了武王妃太多,因而,對蕭家的人也就不由的就格外開恩些,蕭如雪是武王妃的親姐姐,自然受到禮待,即便她已經沒了……
隻是,誰也沒料到,武王皇甫煜竟然會出現在晉安侯世子妃的喪禮上,更二話不說就直接把晉安侯世子潘瑾瑜暴打了一頓,而更詭異的是,潘瑾瑜竟然不還手,也從頭到尾一聲不吭的任由皇甫煜打,若不是有人及時阻止,武王皇甫煜鐵定把潘瑾瑜活活打死。
晉安侯氣得半死,卻又驚駭於武王臨走前那句話。
“若是不滿,大可拉人打上武王府來,我,等著你給我一個踏平晉安侯府的借口!”
金色的瞳孔,散發著駭人的熒光,玄冰般的冷聲削尖似的刺破耳膜直衝入人大腦,囂張的昭示著主人狂妄不懼的資本。
晉安侯見過世麵,卻也還是被那般模樣的武王駭住了,可人家欺上門來,到底還是難服,忍無可忍,一紙告到新帝鳳子墨那裏去,直指武王皇甫煜憑仗戰功目中無人欺人太甚,卻,反而被新帝召到了禦書房私談。
“你可知,武王妃墜崖落入洪水之前,是跟晉安侯世子打了一場?雖然隔著懸崖誰也聽不清他們當時說過什麼,但,武王的五百精甲衛和一百侍衛可是都眼睜睜目睹了兩人打過,起了爭執,而後武王妃才落入洪水被卷走……”
新帝鳳子墨算是苦口婆心了:“晉安侯,倘若你硬要追究,恐怕,到最後非但你晉安侯府不好看,太皇太後臉麵不好看,武王也真的會踏平晉安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