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馬納羅拉(Manarola)小鎮是祝天養找了半輩子才找到的休養之地。從2004年開始,一年中起碼有五個月他是在馬納羅拉度過的。
人生的不同階段,祝天養在世界上很多地方停留過。
年輕時,他長住過巍巍昆侖山,鍾情過非洲大草原。壯年時,他迷戀過愛琴海上的聖托裏尼島,還曾在法國境內安詳美麗的安納西(Annecy)和方丹-德沃克呂斯((Fontaine-de-Vaucluse)各住過半年多。過了不惑之年,祝天養一度將“鷹巢村”埃茲(Eze)當做心靈港灣。
幾年之後,當他來到馬納羅拉,在這裏遇見了他一生鍾愛的陽光和深藍,遇見了陡峭的山崖、彩色的房子、清澈的海水和滿山的葡萄園,隻一眼,就確定了這裏是他心中的終老之所。
有人問過祝天養為什麼搬離埃茲,祝天養說:緣分!人和人講究緣分,有些人隻需一眼就能確定對麵的陌生人會不會成為自己的朋友甚至伴侶,居住地也一樣。
當然,這是祝天養公開的說辭,背後真正的原因,除了他,沒人說得清。
一樓餐廳裏。
坐在祝天養吃飯的位置,能聞到海風穿窗帶來的大海氣息,能聽見海鳥鳴叫和海浪翻湧,足不出戶,觀海聽濤。
門響。
跟在管家老者身後走進來的妙樹還是老樣子,臉上幹幹巴巴的,三角眼,掃帚眉,頭發灰白,身上的衣服有點大,感覺像是撿了別人的衣服穿。
看見坐在飯桌旁的祝天養,妙樹本就弓著的腰又彎了幾度,一點沒有鐵口直斷高人的樣兒。
放下筷子,用毛巾擦了擦手,祝天養看著管家和助理說:“你們先出去。”
房子裏的人都退出去了,祝天養坐在椅子上,盯著妙樹打量。
足足打量了兩分鍾,看得妙樹汗都快下來了,才開口說:“東西帶來了嗎?”
“帶來了。”妙樹應聲回答,從上衣內兜裏摸出一本黑皮日記本。
從妙樹手裏接過日記本,祝天養問:“他咽氣時你在場?”
妙樹點頭:“是。”
祝天養問:“他火化時你在場?”
妙樹點頭:“是。”
祝天養又問:“還有人知道這個本子的存在嗎?”
妙樹表情惶恐,搖頭說:“沒有了。”
祝天養翻開日記本,一頁一頁地看,半晌,他合上日記本,起身說:“陪我出去走走。”
所謂的出去走走,是站在祝天養身旁看著他寫生。
小鎮不允許車輛進入,所以在鎮裏隻能步行。
走了30多分鍾,走到小鎮後身麵朝大海的一處山坡,站在這裏,能居高俯視整個馬納羅拉小鎮和碧藍海麵,能看到停著遊艇的碼頭、火車站站台以及名聲在外的愛之路(Via-dell''Amore)。
見祝天養站在這裏不再走了,身後的隨行人員立刻走上前來,支好畫架,放上畫板,素描紙、筆、顏料箱全部擺好,忙活完,四下散開,把守附近的路口和製高點。
從管家手裏接過遮陽帽戴上,祝天養一邊活動手腕,一邊問妙樹:“我記得你字寫得很不錯。”
妙樹謙恭地說:“寫著消遣,不登大雅之堂。”
拿起畫筆,在紙上輕輕點了幾個小點,先把整張畫的布局比例定下來,祝天養說:“你知道寫字和畫畫的區別在哪裏嗎?”
妙樹沉吟一下,字斟句酌地說:“寫字是由內而外,畫畫是由外而內。”
祝天養臉上露出明顯的笑意,說:“英雄所見略同啊!”
妙樹連忙說:“不敢當。”
祝天養一心二用,一邊在紙上落筆勾勒,一邊說:“寫字是寫己心,寫生是畫外物。寫字需要悟,畫畫需要觀;寫字需要蘊,畫畫需要摹。有人說最難是有自知之明,我卻覺得大部分人是自知的,隻是大多被自欺遮蔽,被外物、欲望、惰性、貪心、嗔癡拖累,自欺欺人,才顯得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