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書一封(1 / 3)

休書一封

當謝連城發現江小樓的時候,他快步走了過來,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你怎麼來了,不要距離這裏太近!”他下意識地拉著江小樓,向後連退了幾步。

江小樓垂下眼睛,望著兩人交握的手,腳步若有似無的一頓。

陽光射來,謝連城的眸子亮的耀目,然而他一怔,卻迅速鬆了手,轉頭斥責懷安道:“誰讓你把江小姐帶到這裏來的,我不是讓你回去通報父親,你怎麼把她也給請來了!”

懷安一臉忐忑:“奴才……奴才一時慌亂,想著鋪子到底是江小姐的,所以才會……”

謝連城歎了一口氣,對江小樓道:“小樓,你沒事吧?”

他的眼神是溫柔的,也是克製的,絲絲細細透著關懷。

江小樓轉過臉去,望著火光,神色變得十分複雜。懷安見狀以為她受到了什麼刺激,連聲道:“江小姐,你聽見我家少爺說話嗎?”

江小樓淡淡地道:“我沒事,不必擔心。”

謝連城望著她,那火光躍動在她漆黑的眸子裏,閃爍著異樣地色彩。這些鋪子都是江乘天的心血,江小樓傾注了無限的希望,卻不料被一場大火給毀了。可江小樓麵對這一幕,還能如此鎮靜,莫非是刺激受的太大?可仔細瞧瞧,卻又不對。

謝連城是何等聰明之人,隻是轉了個念頭,心裏便隱隱有些明悟。

太陽出來了,整條街上卻都是灰蒙蒙的,家家戶戶的屋頂上都是黑灰,風一吹,灰燼飛起來到處亂飄,人們的鼻腔裏滿滿都是燒糊的味道。這一場大火,共計燒掉四十五家店鋪,以江小樓的十五家店鋪損失最為慘重。雖然人們都及時跑了出來,但是財物損失不可計數。整條大街上不停的傳出號哭之聲,人們的表情如喪考妣。

書房裏,謝家的主子們都是一夜未睡。江小樓唯恐謝康河身體不適,柔聲勸他早點去歇息,可謝康河一點睡意都沒有,隻是連聲歎息:“怎麼會起這樣的大火,我實在是想不通……鋪子裏檢查都很仔細,居然發生這樣的疏忽。”

江小樓神色溫和:“伯父,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多想也是無用,你放寬心,天塌不下來的。”

謝康河神情從未如此頹唐,語氣裏有著難以言喻的愁緒:“不把事情的真相搞清楚,我無論如何都……”

江小樓耳畔的碧綠耳墜垂在白皙的頰畔,眼底波瀾不興。

謝連城一雙眼睛從始至終落在江小樓的臉上,沒有片刻分離。

“到底是誰做的,為什麼要下這麼毒辣的手!”謝康河忍不住問。

江小樓淡淡一笑接過:“昨夜大火發生前,有人瞧見博古齋的夥計王恒行蹤鬼祟。”

謝康河麵上驚訝,江小樓解釋道:“就是之前我收留在鋪子裏的夥計,他是從遼州來的流民,無處可去,我一時心軟便留下了,誰知卻是種下了禍胎。”

謝康河追問:“是他放的火?”

江小樓揚著眼睫,幽黑瞳子很是平靜:“是,有人親眼瞧見,他手中拎著火油。”

謝康河滿麵震驚:“他竟敢做出這樣恩將仇報的事!”

江小樓歎息:“走水是在快要天亮的時候,博古齋掌櫃是第一個發現的人,他立刻大聲喊了起來,於是所有人都衝了出來,可是等他們試圖抓住王恒的時候,他卻趁亂擠進人群不見了。”

謝康河胸口氣急:“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好心好意收留他,他竟然敢在鋪子裏放火,世上居然有這種人!”

江小樓和謝連城的視線微微一碰,他的眼睛那樣平靜,卻帶著一絲洞若觀火的明悟。江小樓心頭一怔,隨即別開目光:“這一次火災整整燒掉四十五家鋪子,我自己的且不必說,還有其餘三十家店鋪的財產損失……大略估計一下,恐怕是個天文數字。”

“如果真是王恒縱火,那這個責任……”

江小樓鄭重道:“應該由我來負責,這是不可推卸的責任。”

謝康河愁容滿麵,仰天長歎:“這樣一來,咱們就得負責所有鋪子的賠償,最可怕的是,這些鋪子都是屬於權貴所有。一下子得罪這麼多人,再想東山再起……是絕無可能了。這一把火,實在是太狠了!”

江小樓配合地流露出一絲惋惜:“伯父,既然那夥計是我收留下來的人,就隻能我來承擔。所有鋪子該賠多少就賠多少,這是做人的道義。”

謝康河看著年輕的江小樓,忍不住惋惜,心道你這傻孩子哪裏知道,三十家家店鋪燒個精光,其中可有不少都是古董和珠寶店,賠起來隻怕要傾家蕩產。不管江小樓有多少銀子,也禁不起這樣賠啊!但他不得不承認,小樓這種氣魄和責任感是沒錯的。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小樓,那些小的鋪子且不說,單說安王在這條街上的三家店鋪,損失特別慘重,就算你賠錢也不可能消安王的火氣。其他人……花起銀子來更是沒完沒了,誰家賠的多,誰家賠的少,怎樣核算,一有不慎就會鬧翻天。”

江小樓當然一直聽著,她很清楚這件事一定會鬧得很大,激烈一點的還要鬧出人命。

謝康河道:“這場災難誰都預料不到,至於是天災還是人禍,現在抓不到凶手和幕後主使,追究了也沒有意義。真正亟待解決的是賠償的問題,這樣吧,小樓你承擔一半,另外一半由我們謝家出麵替你解決。”

江小樓一愣,謝康河繼續道:“我會出去走動走動,親自上安王府道歉,希望安王能夠寬恕這一回。”

江小樓身子微微一震,發上釵環亦跟著發出輕響:“那十五家鋪子都是屬於我的,最先起火的也是博古齋,與謝家又有什麼相幹。伯父,這一盆髒水你千萬不要往自己的身上引,我會有解決的方法,你不必擔心。”

聽了這話,謝康河忍不住責備她:“傻丫頭,咱們都是一家人,難道我要看著你落難卻完全不顧嗎?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想法子。”

江小樓心頭微微動容,麵上揚起笑意:“伯父,我說不必謝家插手就真的不必,不是我故意逞能,不出三日,這件事情就會有圓滿解決的方法。”

聽江小樓說的信誓旦旦,謝康河臉上滿是疑惑。

從書房裏出來,謝連城與她並肩而行,他眼如深潭,唇角微彎:“小樓果然不凡,到了這個時候還能保持這樣平靜的心情。看來這一回,你是自信會贏。”

江小樓唇際是淺淡溫柔的笑容:“沒有人能預料最後的勝負,不過求個心安理得。”

謝連城深深望著她:“真的心安嗎?這件事情險惡萬分,不小心就會引火燒身,你真的無懼無畏?”

江小樓轉頭望著他,隻是一瞬,兩人眼神碰撞,擊發出火花,她聲音堅定:“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此刻,她美麗的眼睛裏有著冰涼的淩厲,卻又有瀲灩的柔光。如此矛盾而複雜,不知不覺叫人迷醉。

謝連城呼吸有片刻凝滯,然而他卻毫不退讓:“不,你在謝家,這就是謝家的事。”

江小樓眸子裏有火焰在燃燒,她冷笑一聲:“不過是借了謝家方寸之地,就要幹涉我的一舉一動?那我明日便搬出去,從此——”

“江小樓!”謝連城突然直呼她的名字,聲音裏有一絲抑製不住的惱怒,“說什麼但求問心無愧,你分明看到我們為你如此擔心,徹夜忙碌,你還能說得出問心無愧四個字嗎?”

江小樓第一次深深的看入他的眼,他的眼底有些關懷、急切,甚至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惱怒,溫柔與冰涼糅合在一起,便成了一個謎。

見她不說話,他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這件事我越想越不對,你是一個極聰明的人,怎麼會無緣無故收留一個流民,又為何對他絲毫不加防範。這隻能說明一種可能,你知道走水的事,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江小樓眸子裏含著光輝的明亮:“對謝伯父,我內心有愧。但事關重大,我不讓他知道,是為了謝家好。公子,想不通就不要想,一切終究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不會讓你永遠這樣迷糊下去。”說完,她從他身旁徑直越過。

謝連城站在原地,靜靜望著她的背影,神色幽然。

寂靜的走廊,隻有她一個人不停的往前走,裙擺拂過、摩擦,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她脊梁挺直,目光直視,並不回頭。

謝連城,我等待已久,唯有此番找到機會。是人家成全了我,我感謝還來不及呢,怎能放棄?

第二日,楊閣老給江小樓下了貼子,發生了這麼不幸的事,謝家想要婉拒,江小樓卻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一路走過高大森嚴的朱漆紅門,她經過花園、進了正廳。楊閣老正坐在椅子上把玩著手中的一方硯台,見到江小樓來了,滿麵笑道:“小樓,你瞧這硯台可是一百年前的珍品。”說完,他將手裏的硯台舉向江小樓,得意道:“你看這線條多麼秀美,多麼飄逸,活脫脫一方美人硯。好東西,絕對是好東西!”

江小樓淡淡一笑道:“這樣的好東西,全憑楊閣老好古博雅,眼光獨到,放在旁人未必能夠識貨。”

楊閣老笑道:“過獎了。”他小心地把硯台往下一擱,看著江小樓道:“怎麼今天麵色如此不好,我請你過來,原本是想讓你陪我下棋的,可瞧你這模樣分明是沒有心思,到底出了什麼事?”

江小樓神情流露出一絲歉意:“最近這段時日,小樓可能暫時無法再到府上來了。今天,我是特意來告辭的。”

楊閣老一愣道:“什麼事,為什麼?”

江小樓輕輕歎了一口氣:“昨天小樓的鋪子走了水,火勢大到把整條街都給燒著了,一共毀了四十五家店鋪,這一把火燒下去,小樓真要傾家蕩產,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心思再陪楊閣老聊天了。”

楊閣老聞言瞪大眼睛:“怎麼這麼突然?”

江小樓目光平靜:“其實也不突然,不過是在預料之中,我得罪了某些人,自然會遭到報複。”

楊閣老把臉一沉:“無緣無故怎麼會突然走水,查清楚了嗎?”

江小樓聲音沉沉的:“這些就不提了……不論如何,火是從博古齋第一個燒起來的,我已經決定散盡家錢,把那些錢給賠給大家。”

楊閣老臉色難看起來:“我聽你話中有話,究竟是什麼意思,老老實實告訴我!”

江小樓卻站起身來,神色格外從容:“人家捅了馬蜂窩,責任卻是由我來承擔,我也隻好傾家蕩產,沒有什麼好說的。閣老,小樓今天本就是特地來告辭,您不必為我擔心,隻是散家財罷了,我還能撐下去。等過些時日事情過去了,小樓再上門來。”

楊閣老皺眉:“慢走,先等我把話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