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底抽薪
慶王猛然一巴掌拍在桌上,眼底騰騰冒出火星:“王妃,可聽見你一心想要謀害的人口口聲聲在為你辯解!人心都是肉長的,怎麼你的心卻如此、如此毒辣!謀害一個心地這般善良的女子,你如何下得去手?我真想剖開你的心,瞧瞧到底是紅還是黑!”
慶王妃看著慶王,目光冰冷:“王爺說的不錯,我的心的確是黑的,但還不夠黑,否則早已派人將這個賤人杖斃,何至於容忍她在這裏滿口胡言亂語!我最後悔的是——當年她隻是一個小小的侍妾,我早該趁著她羽翼未豐的時候直接處理掉這個禍害,也省得到如今養虎為患、傷人傷己!”
“還不住口,你當真沒有半點容人之量,簡直是欺人太甚!”
慶王說得氣急敗壞,慶王妃一張臉卻漸漸哀涼下去,這麼多年來她給了慶王無數次的機會,一次一次她寄希望於他,哪怕他能信任自己一回,也不辜負這多年的夫妻情分,可他呢?他的心中隻有順夫人,不管對方說什麼都照單全收。唯一的解釋隻有一個,因為他深深愛著順夫人,其他人在他眼底什麼也不是。
順夫人連連抹著眼淚,一臉委屈黯然:“王妃,若知道您這樣痛恨我,我死了倒也幹淨,看您和王爺為了我如此爭執,我的心真的痛得受不住——”
江小樓看夠了戲,微啟雙唇,輕言細語:“順夫人,你隻怕是誤會了。”
順妃微微愕然,一時不知所措:“誤會,誤會什麼?”
江小樓目光凝視著她,柔如春水:“這食盒可不是王妃送來給你的。”
順夫人臉上哀婉神色陡然微弱下去,一顆心頓時沉入穀底:“這是什麼意思?”
江小樓語氣十分平淡,沒有半分起伏:“食盒是老王妃派青桐姑娘送來給王妃的,王妃為了轉達對你的善意,便命人將食盒送來,朝雲這丫頭沒說清楚麼?”
順妃心口不由一窒,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蒼白,她轉頭用一雙水眸盯著慶王,露出些許不敢置信的神情。慶王先是愕然,隨後唇角漸漸掛了一絲冷笑:“半路上也有可能被動了手腳。”
江小樓拉長了語調,笑意越發深了:“王爺,您不妨好好想想,一則老王妃此舉不過偶然興起,王妃當然也是從善如流,兩個偶然碰在一起,哪裏來時間去準備毒藥。二則從王妃的院子到香初閣,左右不過幾步路的功夫,朝雲從青桐姑娘手裏接過食盒便馬不停蹄送到這兒,一路上婢女媽媽絡繹不絕。難道她還能當著大家的麵下毒不成?老王妃一片苦心,居然被人說成下毒凶手,王妃好心化解怨恨,反被誣蔑為毒婦,您心愛順夫人,卻也不能這樣偏袒她吧。”
這食盒是老王妃送來的,哪怕裏麵真有毒順夫人也得應承著,歡天喜地地喝下去那才叫孝道。退一萬步說,王妃憎恨自己的情敵欲除之而後快,老王妃又有什麼道理這樣做,分明於理不合,便是王妃真要下毒,時間上也過於緊迫難於下手。剛才盛怒之下慶王來不及細想,現在仔細想想,越發覺得這事兒不對。王妃雖然憎恨順夫人,骨子裏卻是個善良的女人,若果真下得了狠手,這二十多年都幹什麼去了,何至於要等到今天……
慶王不由自主地望了順夫人一眼,眼神莫名複雜起來。
順夫人被那眼神驚得心頭一跳,袖中的手指隱隱顫抖,好容易才道:“王爺,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江小樓輕輕歎了口氣,眸子裏似有一簇極亮的火光閃過:“老王妃心地慈和,斷不會害您,王妃從時間上看也來不及動手。倒是這食盒送過來已經好幾個時辰……說不準是哪條不長眼的蛇自己跑來咬了一口,把毒液留在了上頭,這才害您中毒了。王爺,與其找王妃的麻煩,不如把這院子翻個底朝天,找出那條心狠手辣的毒蛇更好!”
順夫人如同當頭被淋了一盆冰水,雪白的牙齒咬住嘴唇,幾乎咬出一圈青白:“你……你是說我故意冤枉王妃嗎?”她一邊說著,一邊迅速撲倒在慶王腳下,片刻間就已是聲淚俱下,“王爺,我當真不知道此事。朝雲送食盒來,我就以為是王妃一片好意……哪裏想得到有人會在裏頭下毒。都說世道艱難、人心叵測,我往常隻當是笑話,誰知果真如此!今日如果我被毒死,王妃就成了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便是我福大命大熬下來,卻也因此與王妃仇恨更深,王爺您也夾在中間難以抉擇……王爺,這是有人故意在挑撥離間,陷害我和王妃啊!”
慶王妃眼瞧著順妃眼淚流得比泉水都容易,目中便隱隱有了寒氣,下意識要開口說話,江小樓卻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言語。
慶王看著順夫人,一時說不出話來,但那眼神卻極為陌生。
順夫人呼吸都急促起來,眼睫抬了一下,隨即又悄悄垂下,滿眼都是星星淚光:“王爺,難道連你都以為一切是我設計,是我故意冤枉王妃?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分明是損人不利己的事……”
“順夫人還是快起來吧,你可是中了毒的人呢,現在還是回去床上躺著才好,切莫毒氣攻心,反倒得不償失。”江小樓微笑著提醒。
慶王猛然一頓,他雖然心愛順妃,卻也並非傻瓜。如果今天證明王妃有意陷害,而順夫人是純然無辜的,自己一心軟,她的禁足也就自動解除。慶王妃是嫡妻,要打殺一個夫人或是侍妾當然不能堂而皇之的問罪,但從此後夫妻關係更是雪上加霜、無法挽回,對順夫人是大為有利。一次無辜受害,便能抹去犯錯的痕跡,完成從人人指摘的罪人到可憐受害者的完美轉變……
順夫人從來沒有在慶王的眼中看過這樣的神情,對方永遠是關懷的、親切的,看她的眼神始終充滿了憐愛。江小樓的確是一個極會調拔離間的人,隻是那麼輕飄飄的一句半句,飄進慶王的耳朵裏,不知不覺侵入他的心田,殺人不見血。
慶王不由自主合上眼睛,是啊,王妃出身高貴,位居正妃,若她真有心要殺死順夫人,二十年前就已經動手了,何必熬到如今順夫人兒女滿堂,羽翼豐滿?這無論如何都說不通……到底是結發夫妻,他剛才的話分明太過傷人。慶王睜開眼睛,看向王妃,目中隱隱有了一絲歉意,正待開口,卻突然瞧見順夫人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她長長的睫毛抖動了一下,臉上帶著無盡的悲戚,勉強笑了一下:“王爺,我伺候您這麼多年,素來以您的喜怒哀樂為先,從不敢有半點違逆,今天這件事我的確是清白無辜的,更不知道那毒究竟是何人所下。若王爺不信,就請您將我逐出王府吧——”她一邊說著,一邊踉踉蹌蹌倒退了幾步,身形一軟便整個人向後倒下去。慶王心頭一震,快步上前一把攔腰抱住了順夫人。
順夫人身體劇顫,似是怯弱不勝的模樣,就勢倒進他的懷中。
從江小樓的角度望去,正好看見對方那一張粉麵梨花帶雨,淚目盈盈,眼中似有說不盡的千言萬語,正癡情地望著慶王,而原本態度動搖的慶王刹那間便換了憐愛神情,原本要對王妃道歉的事也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從頭到尾,順夫人體態柔美,神情哀婉,不動聲色間便把一個受盡委屈、自憐自艾的美人扮演得活靈活現,把慶王成功圍在水潑不進的情網裏,瞬間扭轉了對她不利的局麵。如此演技,莫怪霸占慶王二十多年。若非慶王妃有背景有支持,隻怕早已被吞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若非彼此立場不同,江小樓真要為順夫人的高超演技拍手叫好。不過,戲演到這裏,話就不能再多說了,下麵必定是得——
順夫人眼睛一閉,就這麼暈了過去。慶王連忙大聲喊道:“請大夫,快去請大夫來。”
大夫原本就沒走開,立刻趕了來,慶王滿臉心急:“快瞧瞧順夫人到底怎麼了?”
大夫把了脈,才輕歎一聲道:“餘毒未清,情緒又如此激動,當然會出亂子。一定要好好調養,切勿焦急動怒,否則會有性命之憂啊。”
慶王聽到這裏,麵上無比愧疚自責。是啊,自己怎麼能懷疑順夫人,她是一個多麼溫柔美麗又善解人意的女子。這些年來,自己與王妃的感情非常不好,全都是她居中調停,這個家她也操了不少心,怎麼可以因為江小樓的三言兩語就產生懷疑,這可是自己傾心喜愛的枕邊人,哪怕她犯了錯,也是一時糊塗,自己不該把她逼入絕境啊!
慶王站起身來,轉頭望著慶王妃,原本應有的愧疚早已不翼而飛,隻是沉聲道:“好了,今天的事誰也不許再提,若我知道有人把閑言碎語傳出去,決不輕饒!”說完,他的目光掃向大廳裏的眾人,極具威懾。
所有人都垂下頭去,齊聲應道:“是,王爺。”
慶王妃不由歎息:“她冤枉我就行,別人指出真相她就暈倒,還真是柔弱得很,若是換了我,哪怕血濺當場,王爺也是毫不在意吧。”
慶王被對方說中心事,麵上不由發青,然而越是心虛越是焦躁,聲音突然拔高:“你到底想做什麼,難道非要看著順夫人死在你麵前才甘心?剛才她那模樣你不是沒有瞧見,這件事情一定是有人從中作梗,一方麵挑撥你們二人之間的關係,另一方麵為她自己謀取私利——”他說著,陰鬱目光已經掃向江小樓,分明意有所指。王妃越是憎恨順夫人,越是依賴某人,這不是顯而易見麼。
那眼眸似鷹隼一般陰厲,江小樓自然明白對方心意,反而輕輕一笑:“王爺說的是,這個人居心叵測、罪大惡極。”
慶王冷哼一聲:“好了,順夫人需要休息,你們都離開吧。”
慶王妃站著沒動,目光冰冷:“順夫人身體虛弱,最近還是靜養為好。”
慶王咬了牙:“不管如何這件事情她是有嫌疑的,我自然會做出公平的裁定,你放心吧。”
慶王妃淡淡一笑:“如此,那就多謝王爺了。”
從香初閣出來,慶王妃神色無比疲憊。江小樓體貼道:“母親,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