歹毒心思(1 / 3)

歹毒心思

宮門外,江小樓剛踩著腳踏上了馬車,卻聽見慶王妃輕笑一聲,不由驚訝地抬眼看著對方:“母親為何笑得如此開心?”

慶王妃正襟危坐,神色反倒平靜如水:“原以為今晚是個驚魂夜,卻不料還有人來獻殷勤,果然女兒生得漂亮就是有好處啊——”

小蝶撲哧一聲笑起來,江小樓輕輕橫了她一眼,小蝶連忙用袖子遮住烏溜溜的眼珠子,卻依舊難掩嘴角笑意。

“母親素來是個端正的人,怎麼也拿我尋開心。”江小樓微笑起來。

“那就不說笑,咱們說正經事。”慶王妃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卻是柔聲安慰道:“你放心,回去以後我絕不會放過赫連勝那個逆子,定要為你出這口惡氣。”

江小樓輕輕搖了搖頭,道:“安華郡王年少多才,仕途得意,若無此事發生,他不但前途無憂,更有繁花似錦的富貴等著。可惜經此一事,他已被褫奪郡王封號成為尋常百姓。對他來說,這可比殺了他還要痛苦。母親,您無需理會這等小人,隻要繼續打理好王府,做好你的王妃即可。”

經過這麼多事,慶王妃對慶王早已不報希望,她隻把王妃之位當成一項責任,盡職盡責地打理好王府內務,平日裏賞賞花、聽聽戲、串串門,不動聲色卻把管事大權牢牢握在手中,誰也不能耐她如何。江小樓說得對,她有顯赫的家世,又有皇後撐腰,給慶王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隨便廢了她。從前她總是被順夫人撩撥得亂了手腳,現在看來根本就是中了人家的奸計。她左思右想,終究點了點頭:“好,一切我都聽你的。”

馬車已經駛離皇宮,卻突然聽見一陣風馳電掣的馬蹄聲從後趕上,江小樓輕輕掀起車簾,卻見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飛馳而過。

驚鴻一瞥間,裴宣似是注意到馬車裏的人,他居高臨下地投來了一瞥,恰好與江小樓對個正著。

江小樓眸光平靜,神色淡漠,眼睜睜看那匹馬走得遠了。

慶王妃隻聽見淩亂的馬蹄聲,麵上不由訝異:“小樓,你在看什麼?”

江小樓隻是輕輕地放下車簾,微微一笑:“在看裴將軍的英姿。”

慶王妃卻是蹙起眉頭:“他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莽夫,又有什麼好看的。小樓,母親可得提醒你,獨孤連城和顧流年也就罷了,千萬不可選中裴宣。嘉年公主性子溫柔,為人和氣,雖不是皇後的親生女兒,倒也得了娘娘的喜愛,出嫁前她身體康健,絕無什麼怯弱的病症,偏巧嫁給裴宣後卻成了病秧子,極少出來走動不說,懷孕生子這樣的大事都不曾稟報娘娘……”

江小樓聞言不覺側目:“母親是覺得公主死因可疑?”

慶王妃掀開簾子打量了一下窗外,濃濃夜色遮掩下,所有的一切街道景物都是影影幢幢、看不真切,她轉頭望著江小樓,神色間多了三分警惕:“關於公主的死,我是知道一些的,可這些話從未與任何人說過,就連皇後娘娘也不曾。嘉年公主嫁過去以後一直受到冷遇,裴宣在外人麵前對她很是敬重,其實背地裏不過把她當成擺設,她本就是什麼事兒都藏在心裏的人,不敢向皇後娘娘申訴,便隻好把日子過得槁木死灰一般。隻說自己過度思念皇後娘娘,請求允許她回宮居住。你想想,世上哪裏有嫁出去的公主還回宮住著的道理?娘娘自然不允,日子久了,她實在難以忍受下去,便悄悄派人給我遞條子,求我替她說情。我便曾趁著裴宣出征在外的時候前去探望,可我見到她的時候,她說話已經顛三倒四,頭腦一會兒明白、一會兒糊塗,神情很是恍惚,一如木頭人一般任人擺布,語言行動皆不能自控。我以為她隻是生了病……六個月後,聽說她突然難產死了,我覺著奇怪卻也不敢胡言……”

江小樓神色冷淡地聽完,心頭卻暗暗思忖起來。裴宣不好女色是出了名的,曾經有副將懷疑他是否喜歡男子,便特意送了相貌俊秀的戰俘前去,結果此君硬是把那兩位美男子剝了皮掛在帳篷前,弄出了一個無欲無求的名聲。江小樓很清楚,公主年少美貌,性情活潑,對英武的將軍夫婿寄予厚望,婚後的寂寞生活讓她產生了難以排解的煩躁,使得她疑神疑鬼,急於擺脫裴宣,可難產身亡又是怎麼回事?

裴宣的府上,似乎有很多秘密。

一般人尚了公主,哪裏還敢挑三揀四,嫌棄好醜,可裴宣不是尋常人,不能用常理來看待,最重要的是他成婚後便領兵出去,極少回到京城,甚至為了迎娶公主驅散府裏無數美人,身邊一沒通房二沒寵妾,就算冷遇了公主也是夫妻性格不合,公主隻能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吞。畢竟皇帝可以管駙馬不敬公主的罪過,卻也沒有牛不喝水強按著的道理。

江小樓想著想著,不覺隻是輕描淡寫地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公主殿下也並非萬事順心啊。”

“所以你選擇夫婿,一定要把眼睛擦亮一些。比如醇親王,始終是前太子的遺腹子,跟皇帝隔著一層,不論今後哪位皇子當政,第一個防備的就是他,今後日子絕不會太平。至於顧流年,那更是個殺千刀的,不知坑了多少忠臣良將,隻為了求個進身之階,他盯著你不放,定是為了從你身上得到好處。小樓,與他們打交道,千萬要小心為上。”

江小樓溫言細語地應了:“母親放心,我明白。”

燭光之下,她的側臉柔和寧靜,美如白玉,聽她應承下來,慶王妃心頭一顆大石才落了地。

馬車在慶王府門前停下,剛下馬車便瞧見赫連勝在高高的台階下跪著,台階上的護衛眼觀鼻鼻觀心連瞧都不敢瞧他一眼,一個個就像是杵著的木頭樁子。赫連勝則直挺挺地跪著,脖子垂著一言不發,甚至連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

慶王妃瞧著他,心頭冷笑不已,恨不得上去啐他一口,但人家沒臉沒皮,她卻還是要臉的,便隻是冷哼一聲徑直進了府門。其他人從馬車上下來,見此情形不敢多言半句,隻能斂氣屏息地跟著王妃入了府。隻有江小樓站住了腳步,饒有興致地看了赫連勝一眼。

赫連勝聽見腳步聲,終於抬起眸子,卻隻定定望住江小樓。那神情冰寒徹骨,陰冷惱恨,唯獨沒有半點愧疚懺悔:“江小樓,這回你得意了吧?”

烏雲遮住了月光,濃濃的夜色下,江小樓的眸子透出難以捉摸的光,聲音恬淡得沒有一絲情緒:“郡王,哦不,現在應該叫你赫連勝,你應該感激我,如果剛才我落井下石,現在你早已沒命在了,怎麼反倒來責怪我呢?”

“感激你?哼。”赫連勝嗤笑一聲,“若非是你,我娘怎麼會死於非命,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找你報仇也是天經地義,別以為咱們之間就這麼算了!”

江小樓默默地瞅著他,眼底浮現起一絲夾著嘲諷的悲憫:“赫連勝,你到今天還不知自己的殺母仇人究竟是誰麼?你也不想想,王妃是個厚道人,既然順姨娘對她已經沒了威脅,她何必痛下殺手。至於我……對於一隻螻蟻,連抬腳的念頭都興不起啊!”

赫連勝渾身一震,猛然盯著她,神色大變:“你什麼意思?”

江小樓輕輕一笑,帶著一絲惡作劇似的笑意:“回去好好問問你那個好妹妹吧,殺母之仇的確不共戴天,但你也得找對人呀!”話剛說完,門外大風突起,裙擺飛揚,烏雲蔽月的瞬間,一道電光劃破了深沉夜色,天空仿佛被撕破了一個口子,嘩啦一聲,豆大的雨點便落了下來。

小蝶連忙撐起傘,江小樓翩然上了台階,而赫連勝卻在最初的震撼之後抬頭大喊:“你回來,把話說清楚!”

“該說的已經夠清楚了,其實你心裏也有數,可惜你情願把仇恨結在我身上,也不敢去找真正的殺人凶手報仇,可憐、可歎啊——”江小樓丟下一句笑語,碧青色的裙角如同一朵優雅的蓮花,轉瞬消失在大門邊。

赫連勝直愣愣地盯著對方消失的方向,心頭複雜紛亂。她剛才暗示殺死順姨娘的是赫連笑,是不是?!聯想到赫連笑漠不關心的所作所為,他一時心跳如鼓,不,不會!笑兒向來是個乖巧柔順的女孩,她怎麼會做出天打雷劈的醜事!一定是江小樓為了轉移自己的仇恨故意這樣說,一定是她害怕自己瘋狂的報複才會如此!

赫連勝心頭那絲惡毒的念頭狂湧而至,幾乎無法控製自己的思緒。雨下得越來越大,狂風卷著暴雨,如同無數鞭子,狠命地抽打著他的頭顱、麵頰、前襟,很快渾身都濕透了。養尊處優的安華郡王,身世顯貴的赫連勝,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但他必須在這裏跪著,隻有跪著才能得到父親的原諒。被皇帝褫奪了爵位貶為庶民,從今以後再無晉身之階,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慶王!赫連勝緊緊閉著眼睛,任由雨水瘋狂地落在自己的麵上,恰在此刻,卻有一把傘撐在了他的頭頂,擋住了大雨傾盆——

陡然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不是自己的妹妹赫連笑,而是麵色冰冷如霜的左宣。在大殿上,他一度希望她會替自己開口求情,然而對方沒有,可現在她卻替他撐起了一把傘。一時說不清心頭湧現的到底是何種複雜情緒,他隻覺眼眶發熱,渾身冰涼,冷熱交替之間,他終於慢慢抱住了左萱的雙腿:“愛妻,都是我的錯啊——”

左萱低頭望著泣不成聲的赫連勝,麵上是一派淡漠冷淡的神情,眼底卻是一種悄然掩飾的寒涼之色。赫連勝啊赫連勝,當你眾叛親離的時候,你疼愛的妹妹在哪裏,你心愛的妾室又在哪裏,誰人真正關愛你,誰人真的替你著想,你活了這一輩子,真的看清了嗎……

赫連勝的情緒越發激動,渾身都禁不住顫抖起來,眼神和麵容都是無比愧悔。

左萱在心底輕輕歎了一口氣:赫連勝,你明明恨透了我今日不肯替你求情,現在卻死死抱住我不放,為何到了這個地步,你還在演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