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方士(1 / 3)

反正此時有了足夠的閑暇,織成饒有興趣地觀察著那群彩衣方士。

他們的人數越來越多,仿佛無數條小溪潺澉而來,在北城的門口廣場上,彙成一片彩色的湖泊,而這湖泊的“中心島”,便是那飄搖著法幡和煙氣的神壇,彩衣方士們手舞足蹈,嗡嗡的歌聲綿延不絕:“清者濁之源,動者靜之基,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

似歌如詠,絲絲入耳。仿佛來自遠古神靈的一聲歎息,又仿佛是俯瞰眾生時的一段憂慮。

織成不由得怔在了那裏。

自進入織室以來,無論是動是靜,其實心中從無一刻安寧過。且不論如何艱難地掙紮求生,便是那“流風回雪錦”也時時壓在心頭。偶爾午夜夢回時,總會想到柯以軒,還有自己熟悉的那個環境,恍惚間不是在各發布會上應酬穿梭,便是在自己工作室中揮汗如雨地裁剪繪圖。

唯一可以寧靜的,是練功的時候。

在萬籟俱寂的深夜,按著孫婆子傳授的導引法門,任由真氣流轉全身。

可是身體安靜了,心還是沒有,最多隻是被包裹在一個安靜的殼中。

她知道自己是在焦慮,但這種焦慮,是不能向人說的,也沒有人可以幫助。但以她素來想得開的性子,總能很快將其捺在一邊。

隻到此時,聽到那些方士們似歌如詠的誦經聲:“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

織成的心弦,仿佛被輕輕撥動了一下。那弦上發出寂然而清幽的回響,雖是身處在這摘星樓中盛滿雜物的陋室,整個人卻沉入難得的靜謐之中。

不知不覺中,那道熱流自眼角耳底,向四麵蜿蜒而去,化作千萬縷。織成闔上雙目,不知不覺的,竟在窗口定住了身形。

“……寂無所寂,欲豈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靜。真常應物,真常得性,常應常靜,常清靜矣……”

似乎每一句、每一字之中,都隱藏著異妙的節奏。無論是氣息、心跳還是脈博,不覺都暗合了這節奏,一下、一下、又一下,無聲地響起在無邊的虛空中。

一種從來未有過的舒泰之意,隨那千萬縷熱線散入體內。

織成並不知道,這些彩衣方士們吟唱的,是道家寶典《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中的句子;她更不知道,他們吟唱時的節奏和音調,是來自於一種古老的相傳。或許連吟唱的方士們都不知道,在這他們橫流倒背、爛熟於心的經文中,會藏有無聲的力量,恰好與織成所修煉的那一脈功夫,有著默契的相合。

其相合之處,就在於一個“靜”字。

守靜,使心意安存在體內,使其寂然不動。默坐澄心,虛極靜篤,正是道家中關於“靜”的精髓所在。

孫婆子本性拙樸,恰好合了這個“靜”的真諦,所以短短數年便有了成就。但也正因為她的拙樸,從另一方麵來說,也阻礙了她對織成的授業。她雖然能夠自悟,卻無法將悟出的法門教給織成,隻能傳授法訣。而內功一道,決不是隻靠法訣便能有所大成的,主要還在於各人的悟性。

織成因為天性刻苦,一直勤練不輟,所以能在這短暫的時間中,變得耳聰目明,但是天一神功的妙處,又豈隻在於耳目的精進?

如果真的將這門蘊含道家功訣的神功,練到了一定境界,心越煉越靜,神越煉越清,不但“眼耳鼻舌身意”這六識的功能會得到提升,甚至是人的精神亦能與天地相接,由忘我的境界,進入無我的境界,如是再深一步,進入天地人三者合一的最高境界,那便是世所罕見的大宗師,其體能超越人類極限,在這個冷兵器時代所向披靡,當會被尊為神明一樣看待了。

織成能在乙大娘暴起的瞬間,感應到了她帶來的危險,便是因為當時情景下,她懾於曹操之威嚴,心神收斂,於某一瞬間,達到了“靜”的澄澈境界,所以她那一躍而起的輕捷,才會遠勝平常反應。

但乙大娘袖中揮出的罡風,讓她既慌又懼,瞬間結成的“靜”的境界,便馬上破碎,使得她當時真氣消散,整個人便墜落下來。

不過,織成始終隻是本著一種強身健體、保護自己的心態,認真地修煉這門功夫,做夢都想不到世上竟還存有這種境界。

現代社會的文明,雖然改善了人類的生活條件,但無論是環境惡化還是物欲橫流,都使得五色迷眼,誘惑太多太雜,人很難靜下來,去俯視自己的內心,也忽略了心中所蘊藏的巨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