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妍心中咯噔一聲,低聲向織成急促說道:
“看這女官衣著的文采,不是視六百石,享九等爵的長使,也應是視四百石、享八等爵的少使。如此品級的女官,也隻有公主身邊才有,在宮中地位也是陳順常等人所不能比的!娘子,得想個辦法脫身才是……”
“臨汾公主府何少使到!”
內侍所獨有的尖利嗓音,打斷了織成等人的話語。冰井台的衛士們不知是否得了伍正強的暗示,一個個如同隻會喘氣的樁子,對於眾織奴換裝執器視若無睹。甚至在先前陳順常與織奴們發生爭執時,他們的神情雖有些驚詫,卻並沒有絲毫阻攔的意思,到後來織奴們對陳順常動手時,他們索性換上了一副目不斜視的壁上觀模樣。
但此時見那女官等人過來,卻是與對待陳順常不同,先是一怔,旋即肅了肅神情,畢恭畢敬地行下禮去,齊聲道:
“恭迎何少使!”
那些穿有衛士軍袍的織奴們互視一眼,雖不明就裏,但見那女官圓臉修眉,相貌秀麗,年紀大約已過三旬,目光往這邊略略一掃,卻是如水銀瀉過般,冷意沁人,不禁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地也效仿那些衛士,俯下身去,道:
“恭迎何少使!”
那名女官露出滿意的神情,隻微一頜首,腳步翩然,已經走到了織成麵前,在距五尺處站定,方沉聲問道:
“綾錦院甄氏可在?”
話語不高不低,但大見威壓之勢。
時下已是東漢末年,除了正式場合的禮服之外,漢朝貴婦已極少穿著深衣,而多著直裾或襦裙。
但這位何少使所著的卻是一襲標準的三重深衣,衣上飾以文采,胸頸處規規矩矩地露出白、紅、黃三色衣領,鮮明華美。深衣雖長可及地,但行走間卻不見拖曳的裾角有絲毫的波動,垂下腰間的代表其四百石爵祿的黃綬玉圭,亦是靜靜地壓在裙上,連同髻上插著的一枝燦然生光的黃金步搖,並沒有受到步伐的影響而左右晃動,大有貴重氣象。與之相比,柔如春水的陳順常便顯得淺薄輕浮了許多。
織成踏前一步,正待應答,卻見那何少使麵無表情,眼皮隻是略略一搭,根本沒有正眼相看,也不待織成出言,便徐徐展開手中一卷帛書,念道:
“公主有令,召綾錦院甄氏……”
“停!”織成舉手一揚,止住她的話語,似笑非笑:
“煩請回稟貴主,綾錦院是朝廷的綾錦院,並非公主家的後院,甄氏是綾錦院之人,並非她後院的婢仆,且有重任在肩,恕不能奉召!”
槿妍隻覺背脊一涼,但旋即心頭湧起一種莫名的羨慕之感。
娘子……娘子說話,可真是大膽哪……這樣任性恣意,自己可從來沒有過……
“大膽賤奴!”那何女使品級不低,資曆亦久,一向得到臨汾公主的寵愛,在宮中也是受奉承慣了的人,怎料織成竟敢當眾打斷她的宣令,待聽到更不客氣的回複後,不禁勃然大怒。啪地一聲,將帛書重重一合,喝道:
“以下犯上,辱及宗室,那可是合家的死罪!甄氏,你不過是區區一個可視鬥食的娘子,竟敢要違逆大漢公主麼?”
從她氣勢十足的出場開始,眾織奴便都呆在了那裏。
陳順常雖也是有品級的宮人,但畢竟是出身織室,在眾織奴的心中,難免就少了幾分尊敬,多了幾分輕視,甚至還有一絲難言的嫉妒。再經織成一番言語慫恿,終於壓下尊卑之別的克製,鼓起幾分勇氣奮然反抗,到最後大起膽子聽從織成的命令,竟然扣押了她。
但此時所麵對的,是堂堂大漢公主身邊的女官,單看衣著便知其品級更是遠在陳順常之上,守衛冰井台的衛士態度更是說明了她的不凡。其言行神態之間,又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經受多年宮規浸淫,且長居上位而養成的矜貴風度,不免自慚形穢。
這樣的女官,豈是陳順常之流可比?自然而然的就有了敬畏之心,尊卑之別又牢牢地盤踞了心頭,聽她喝令不準離開冰井台,果然都屏聲靜氣地呆在當地,連大氣兒也不敢出上一口。
待到聽到織成出言頂撞,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等到那何少使大發雷霆之怒時,又幾乎是人人都如風中樹葉,全身顫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