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早從槿妍口中知道此事,但織成也不禁有些黯然。不過她轉念又想,這對陸焉來說,未嚐不是件好事。
“少君,或是……以後就要稱你為師君了麼?”她並不掩飾自己的關切,向著他微一低頭,以示行禮:“我還沒有謝過你屢次相救之恩呢。”
“你名義上是我天師道的神女,恐怕以後真要稱我為師君。”
陸焉眸中也掠過一抹傷感之意,柔聲道:“我與女郎相識日短,然彼此兩心相知,女郎有難時,焉萬死不辭。焉有難時,難道女郎就不曾全力救赴麼?何況女郎本是神仙人物,又何必如那些世俗之人一樣,將這微末之事念念不忘?”
他這一番話如春風細雨,真摯由衷,織成心中卻更加傷感,暗暗想道:“我有難時,恐怕也隻有你,才會萬死不辭吧。這世間眾生,恐怕也隻有你將我看作神仙般的人物吧。”
倒是陸焉看了看周圍,微微蹙眉,道:“你怎會坐在這裏?雖說你我可以並席而坐,但這裏似有不妥……”
織成明白他的意思。
她是天師道的神女,這是眾目睽睽所見。作為天師道精神象征的神女與天師道之主師君並席而坐,是說得過去的。但這裏並不是天師道所在的陽平,而是銅雀台的流光殿。陸焉之所以能在流光殿中,坐到這個席位,所憑的自然是陸府淵源,以及曹操的看重,而非師君的身份。
可是織成,她又憑什麼坐在這裏?
他轉頭看向曹植:“子建可知麼?”
“我不知道。”曹植的席位在織成之前,與曹丕並列。作為曹操最寵愛的兒子,與嫡子並列而坐,在非正式的宴會中,也並無違製之處。他推開上前來服侍的宮人,自己斟了一觴酒,又撮指從盤中揀起個果子丟在口裏,滿不在乎地嚼得卡嘣響,望向剛剛趕到的曹丕:
“大兄可知麼?”
曹丕不置可否,一斂袍擺,跪坐在自己席位之上,也並不向織成投向一眼,似乎對此並不感興趣。
曹植在背後暗暗向他做個鬼臉,顯然對自己這位無趣的兄長已經習慣。但陸焉與他兄弟十分熟悉,見這狀況,的確是問不出內情了。
“何平叔此人,美容色,好麗服,有些世家子的脾性罷了。其實人卻不壞,”陸焉似是在安慰織成,又似是在微微思索:“他方才要趕你出去,倒不象是有惡意。”
“我自然知道,以他驕狂之性,若是要趕我,隻管喚過一個衛士或內侍來丟我出殿便是了,根本犯不著親自跑過來,”織成苦笑道:“早知如此,我便該稱病不來。隻是因為聽說你……”
她沒有說下去,但是陸焉已經明白她的意思。
她現在身居銅雀園,那裏是曹操私苑,所居皆是女子,隻有曹丕、曹植憑恃父寵,入住在此。陸焉雖然因與曹丕交好,當初也不過是擔心織成之傷,經曹丕私下通融,令他暫時在桐花台呆過幾天而已。後來一是陸令君之死已經正式訃告朝野,曹操派了首席謀士、都亭侯賈詡為其冶喪,作為他唯一之子的陸焉,自然要全力協助操辦喪事。
二來,也是因為他正式接管了天師道的方士們,且將他們安置在陸府。陸焉終究是要離開此地前往陽平的,陸府眾人該遣散的遣散,該跟隨的跟隨,諸般事務繁多,更不可能跑來桐花台住著。
所以自那日將織成從萬年公主墓中掘出後,他隻是通過曹丕來了解她的複原狀況,自己卻也隻能請求進來了一次,還是在織成昏迷之中。
而織成醒來後,如果知道他出發在即,這個宴會又有為他送行之意,即使是龍潭虎穴,以她的性情,也不可能托病不來。
陸焉心下感動,但眾目睽睽之下,卻不便再多言惹來注目。當下輕聲道:“丞相此人,素有決斷,性情果毅。若是對你有惡意,斷然不肯如此周旋。單隻論你有救他之恩,且你又救過元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