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夾壁(1 / 3)

但伏後此言不無道理。

秦漢之時,尚有古風。時人重義輕利,慷慨任俠,為父報仇算是美譽,杖斃豪強也算官聲。尤其是對於主人的忠心,是最為時人所看重的一種品質。

隻是,隨著漢末宗室勢危,諸侯蜂起,這個“忠”字不再隻限於對皇帝的效忠,而是順利地演變成了對於主人的效忠。比如在一人的治下做過官吏,就不能再投此人的政敵,這稱為“故吏之義”。

比如呂布雖然武勇蓋世,號稱“馬中赤兔,人中呂布”,卻聲名狼藉下場不好,就是因了他先後投奔丁原、董卓,一為恩主,一為義父,卻將這二人都殺掉。後又投奔袁紹、袁術,卻反複無據,先後又叛。最後無人敢再收留他,最終被曹操所殺。

此時鄭長使為中宮女官,且與織成不同,織成是一開始就打上了曹操的標簽,曹操才是她的主公。而鄭長使卻是長受伏後恩寵,此時轉投曹氏,未免被人詬病不恥。

“皇後娘娘明鑒,臣並不姓鄭。”鄭長使還是那張不討喜的長臉,從這個角度看上去猶如織成那個時空所見的瓦刀,又俗稱為鞋拔子臉,對於她本人這個刻薄的女官角色原是再也相配不過。

但此時收起了刻薄的神情,這長臉上竟有少見的莊重之色。

“皇後此言差矣,臣,為滎陽鄭氏旁支,建安元年,家逢戰火,舉族幾喪,臣為魏公所救,安於宮室,賜以爵秩。卻與皇後無關。”

她這一番話意思就很明顯了:我原來就是曹操的人,不過是奉令在你身邊任職而已,你算不得我的故主,我也就不存在背主之名。

這次不僅是伏後,連織成都怔住了。

曹操這一步棋埋得夠深,也夠真。

織成隱約聽說,鄭長使在宮中已經呆了十餘年。卻沒想到竟然是建安元年入宮的。十餘年前,衣帶詔之事還未出來,雙方沒有撕破臉,至少無論是從朝野的風向,還是後世的記載來看,那時的曹操也還是心存忠節隻是有權利之望的漢臣,皇帝也還是將他視作可以光複漢室的得力臣僚。

但那個時候,鄭長使就來到了伏後的身邊。

“其實皇後娘娘,也並不如您所表現的那樣信賴鄭長使。”織成忽然開口道:“臣察看過中宮內庫的存檔,皇後雖然看上去頗為寵信鄭長使,且多有賞賜,但多年來賞給鄭長使的,都是上佳的蜀錦。臣平時留心察看,但見鄭長使所著的也都是蜀錦。這在所有女官當中,可是唯一一人。”

便是鄭長使此時身著的錦衣,雖然是半新不舊,但花紋緊密,光光細膩,正是前幾年蜀錦中最出風頭的“流花水紋錦”。內庫花重金買了來,總數不到百匹,除了讓織造司以為模板學習織繡外,便是敬獻給權貴。曹丕依稀記得,那時就連自己府中,也隻得了十匹。

宮中自然不會超過十匹,鄭長使卻穿在身上。

伏後麵色陰沉,蛾眉帶煞,卻不回答她。

倒是何晏好奇地問出來:“蜀錦曆時悠長,技藝更甚於我朝織造司所出的錦匹,價值也遠勝於此。將蜀錦賞給鄭長使,會有什麼不對?”

織成隻是一笑,鄭長使卻已苦笑著答道:“回稟令君,中宮女官,有資曆且爵高者,並非隻妾一人。但皇後卻每每賜給妾最好的錦匹,甚至勝過皇後本人,這豈不是坐實了妾跋扈好奢之名麼?且此乃蜀錦……”

她話雖未說完,但眾人都已明白她的意思。

蜀錦與此時的鄴錦,處於一種非常微妙的關係。鄴城所出的漢錦,是比不過蜀錦的精美昂貴的,即使是售錦之市上,也往往敗於蜀錦,對於朝中軍費是相當損失的。但鄭長使卻每每身著蜀錦,若是曹操等人正為軍費焦頭爛額時見了,不免有些剌心。

伏後是否當真寵愛鄭長使,自然一目了然。

曹丕不禁想起先前織成對陳順常所言,心道:“衣食住行,是民生根本。卻沒有想到從小小一個衣字上,亦能窺見這許多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