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曹植的質問,織成淡淡地笑,纖長的遠山眉上掛了幾片雪花,隔得這樣近,看得清那雪花美麗的六棱。
曹植的心忽然漏跳了幾拍。
她的目光,如雪花那樣純淨又冷靜:“是的。”
她說是的!
曹植腦中一片暈眩。
這是他欣賞她的地方,她身上仿佛從來就沒有尋常女郎的愛嬌弄癡、嫉妒嫌忌、自以為是等陰暗的東西。大兄說過,縱然她用心計,也讓被設計的人無話可說。她簡直是大大方方地在用心計,用到你還不能不按她的心計去走。
然而現在他卻害怕起她這種特質來。自己質問她的話是何等尖銳,她居然也就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天知道,他其實真的不想聽到她承認。
“為什麼?”他第一次有些慌亂,說話開始沒有邏輯:“我是說為什麼會這樣?不不……我是想問阿父怎麼會這樣……不不不,是你怎麼會認為阿父會這樣……”
他的話越來越繞,象是地上丟了一團亂麻,扯著扯著就絆住了自己的腳,發現完全邁不開步了。
“我們先離開這裏吧,”織成簡短地用一句話就製住了他的慌亂。她抬起頭看看陰沉的天空:“雪越來越大了,難道你要我們在這裏變成兩個雪人不成?”
“而且你的好兄弟、好哥們兒楊修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趕上來……”
她在心底補了一句。雖然以那藥丸之烈,還要在可憐的大宛馬腹中鬧騰一段時間,但一切皆有可能。萬一楊修遇到了返回的夏侯昌等人,巧舌如簧借到了一匹馬,追趕上來了呢?
再者,萬一崔妙慧發現上了當,重新又回來算賬呢?她自問武功不是這崔妙慧的對手,要她用短弩殺了崔氏,她也做不到。捫心自問,崔妙慧為自己打算也是應該,實在罪不致死。
這大概就是先前她明明可以躲在丘後,趁其不備射殺崔妙慧,卻隻射傷了其足尖的原因吧。
“我的馬兒傷了足,怎能撇下來?況且我們又沒有別的馬騎,往前走也一樣是落雪。”曹植的話有些賭氣成份,倒象織成在另一個時空所聽的那個笑話:“前麵也在下雨,大家為什麼都急著往前跑啊?”
他那匹可憐的大宛馬的確就躺在旁邊喘氣,眼中淚光閃閃。不過這馬的祖先天馬,原本也是常年在冰雪中跋涉的,倒並不怕寒冷。甚至因了其豐厚的脂肪層,雪片一落下便被蒸得化掉了,隻弄得身上鬃毛濕漉漉的。
“再說你削這些樹枝,不是要在這裏生火取暖的麼?我們為什麼要前行?”曹植說著連自己都不明白的氣話,他是故意的。但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像個小娘一樣別扭。
“誰說我要用這些木枝取暖了?山人自有妙計。”織成削好了那些樹枝木棍,又從懷中取出些絲絛碎綾,把它們綁成一個在曹植看來頗為古怪的形狀。她又削又綁了忙了半晌,這才好笑地拉他起來:
“曹子建枉稱天下俊才之首,卻不用腦子想想:若是行走皆靠騎馬,沒有馬匹的我又是怎麼來到此處的呢?”
曹植這才驚覺她的確是沒有牽馬。甚至她什麼時候出現的他也懵然不知,根本也沒聽到馬蹄聲,仿佛她突然出現,自斜刺裏射了兩發弩箭,就嚇跑了氣勢洶洶的崔妙慧。
“你狡詐如狐,誰知道你用的什麼法子!”
他心中詫異,依然嘴硬。
她不理他的毒舌,好脾氣地把那兩件古怪的東西綁在了他的履底,還不顧他漲紅的臉,自顧自地把他長長的雪裘下擺卷巴卷巴掖進腰帶,又塞給他剛剛綁好的兩根Y型棍子:
“我狡詐如狐,臨淄侯也不會蠢笨如豬吧?瞧瞧我是怎麼用這玩藝兒,你要很快跟上來。”
她變戲法般從土丘後拖出一堆同樣古怪的東西,三下兩下就麻利地綁在了自己履上,整個人身子前伏,脅下所持兩根Y型棍子隻在雪地上一點,便如紫燕般掠出了丈許。
曹植目瞪口呆,但見她棍子一點,又輕盈地轉身滑了回來,笑道:“怎麼樣?這玩藝兒好使吧?還不快些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