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貴人(1 / 3)

那聲音越眾而來,於靜寂之中,分外明朗。懶洋洋的,沙啞中帶著幾分慵意,發聲吐氣,卻又頗為清晰和悅,如暖風吹樹、流雲掠空:

“昔日一別,常憶與董君同遊之時,甚是思念,故來相訪。相別時長,君可思我?”

這幾句話卻是問向董真的。

鄧執本是出身世家,昔日也隨族中長輩見過不少貴人,一聽便知道這口音是十分標準的官話,且那種緩慢且矜貴的聲調和語速,正是京中權貴們所追求的那種所謂“貴雅清和”的韻致。

他心中一震,不覺回首望去。

擁擠的人群如潮水般往兩邊分開,露出一行車隊來。

扈從如雲,衣甲鮮明,甚至連馬匹都是清一色的烏騅馬,此類馬頗為神駿,雖比不上大宛馬,卻也在一等之列,往往千金才能購到一匹。這車隊少說也有百餘人眾,竟然人人都騎著價值千金的駿馬,還隻是充斥在扈從之流,足見其主人是何等榮華。

鄧執再看過去,臉色更是微變。

車隊正中,簇擁著一輛輚車。輚車類似後世的房車,體積頗大,外張帷子,乘者在車內可坐可臥。眼前的這輛輚車朱蓋彩纓,且轅軛之末皆以白玉為飾,史萬石雖也有一輛類似的牛車,但他畢竟是商賈出身,即使得了個佐吏的官身,也不過是微末小吏,那車內雖然舒適,論起氣勢卻遠遠不及。

依漢時之製,平民駕轅隻能一馬,二百石以下的官員能用兩馬。眼下時世雖興起以牛駕車,但儀儀相仿。此車駕轅的牛為四頭,則主人必為高官。何況拉車的健牛色如漆墨,鬃毛微卷,角質澄黃,一看便知是極為名貴的品種。

圍觀眾人也騷動起來,自皇帝遷居鄴城後,洛陽很久沒有出現過這樣的貴人了。

見多識廣的洛陽人已經看出來,這行車隊的主人,其爵位至少也應是兩千石以上。朝中兩千石以上的貴人並不多,有好事者腦子裏已經在緊張轉動,所有兩千石以上的貴人名字,一一飛快掠過。

楊阿若的眉頭再一次皺了起來。

他是隴西涼州人,隴西董氏自然是有所耳聞,甚至他從前交往的遊俠兒中,就有過與董氏子弟關係密切者。董氏在隴西雖也算豪強,但在整個世族之中地位不高,何況董卓死後,更不會有兩千石以上的貴人會與董氏往來。車中這位尚未露麵的貴人,如何會以如此熟稔自若的態度,來為董真證明身份?

況且……況且董真是什麼身份?

他的心中跳了一下:

董真那真正的“身份”,又豈能由這個貴人來證明?

而且還問董真“君可思我”?董真……董真怎麼能隨隨便便思念一個男子?那貴人分明就是在戲謔!

難不成那個貴人是看中了“他”的美色,或是覬覦已久?若不是看鄧執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他幾乎要認為,這貴人便是鄧執背後的主謀了。

但無論如何,不能讓董真落入那貴人手中!

幾乎來不及多想,楊阿若大步而出,朗聲道:“我楊阿若來自隴西,自然可以為證,這位董真董君,的確是隴西董氏世族子弟!”

他原本是掩在巷角,這一現身,那獨特猙獰的麵具,頓時吸引了眾多目光!楊阿若來洛陽時間不長,然而他的傳奇事跡早就傳遍了洛陽的街坊,尤其是他無論去哪裏都帶著這副青銅麵具,更是給洛陽百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此時見他出來,大多都“噫”了一聲,頗為驚異。

而人群中也有些遊俠兒,並不知楊阿若在此,也湊來看熱鬧的,此時見他出來,早已擠出人群來,齊刷刷躬身下拜,叫道:“首領!”

鄧執的臉色,已經相當精彩了。

楊阿若怎會與這董真有關聯?雖然楊阿若的妹子這段時間的確是天天往織坊跑,但想來也不過是女子天性,沒事愛去看看各種新式織錦罷了。

董真第一天開業,在坊中擺出了幾種新式花樣的織錦,雖然描畫出來的圖樣,但是既然人家敢擺出來,一定是能織得出來的。

那樣美侖美奐的織錦,連同行有人見了都暗暗生嫉,何況是楊娥?

況且,如果有楊阿若撐腰,董真為何始終都是獨自對付那群惡少年?

董真幾番風波,都沒有楊阿若的影子。怎麼在這個關鍵時刻,他反而站了出來?

不過……

鄧執嘴角露出一縷淡淡笑意:那位貴人或許隻是一時路過,看到董真的模樣,動了些憐惜的念頭,這才隨手相救。楊阿若這話,卻是明擺著讓其不要插手。那位貴人自矜身份,總不能再說出自己要為董真作證之類的話了罷?

楊阿若雖然可怕,但隻要不撕破臉,他在洛陽是個過客,不至於大家撕破臉。候他走了,自己仍然有辦法對付董真。

倒是那位貴人,若是不管不顧,真的與董真相交起來,即算是貴人走了,自己一樣不敢動董真,又該如何向讓自己前來“辦事”的那個人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