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服色(1 / 3)

樓閣之中,燈火重又通明,歡聲笑語,並樂音曼歌,皆從中傳了出來,似乎賓主極為融洽。

他們誰也沒有發現,不遠處的花木叢中,陰影深處,有一雙眼睛閃閃發光。他的身形與那些樹幹岩石仿佛融為了一體,便是董真這樣靈敏的耳目,也沒有發現。

“原來如此,”那人以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咕噥道:“還是把這些都稟報上去罷。”

他有如一道黑煙,很快消彌在漆黑的夜色中。

入冬以來,這是最燦爛的一天。晴空麗日,宛若一匹寶藍色的上好錦緞,而那些微飄拂的白雲,便是似有若無的提花素紋。陽光投射下來,坊巷之間的青石板路潔淨明亮,便是遠處南北二宮的殿瓦皆反射出璀璨的金光,隱然還有著一番皇家氣象,掩蓋了董卓之亂後留下來的頹敗陳舊。

而金市之中,更比昔日更熱鬧了幾分。因了年節將至,各地商賈雲集,無論權貴之第還是小門小戶,皆有人前來采辦年貨。除了那些提擔小賣的市井小販外,便是臨街的鋪子,也皆改變了從前皆在室內售賣的規矩,將那些水陸奇珍、南北幹貨,並布匹首飾、脂粉針線一齊鋪排在外,五光十色,令人目不暇接。

金市正北那一條筆直寬闊的街道,比起別處又多了幾分光鮮。兩邊商鋪鱗次櫛比,卻並不象別處皆是木壁瓦樓,倒是清一色的精致宅子,掩映在長綠樹木之中,露出黛瓦粉牆,勾著鉛灰牆腳,倒象是富貴人家清幽別院,都聚在了此處。隻是這些宅第院落,與他處不同,正門都大開,且門外同樣鋪了貨架,上麵陳設的卻是各色錦繡綾羅,並製好的絲履、錦帕、各色夾綿袍及裙、襪、香囊、絛帶等,供顧客觀賞挑揀。這一條街上全部是織坊,半織半賣,織坊主人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年節前天氣最好的一次市集。雖然最好的貨色一定是放在室內,外麵的都是些不算值錢的錦匹,然而卻勝在其色澤鮮麗,遠遠望去絲光斑斕,錦采奪目,仿佛將整個金市的光采,都彙聚在了此處。

正如成都被稱為錦城、錦官城一般,金市的這一條街上因都是織坊,且其房屋聚集不似集市,倒象是供百姓居住的裏坊,且織物中大多以錦取勝,葛麻之屬隻在少數,故也被稱為錦裏。

漢時雖然也有服製,規定非貴族不能著錦,但到了漢末,這些規矩已漸漸被打破,連史萬石這樣低賤的商賈都能著錦穿羅,尋常百姓仕子,也常以著錦為榮。年節將至,是怎麼都會買上一兩件來穿的。至於那些權貴人家,更是闊氣到給奴仆也會置上一身錦衣,以彰顯自己家族的財力,並沒有隨著洛陽的敗頹而減弱。

那些貨架上鋪排開去的履袍帕襪等物,正是展示給他們看的。

故此整個錦裏人頭熙攘,比起其他地方,更要熱鬧上幾分。

前些日子成為洛陽焦點的雲落坊前,也一樣鋪開了清漆翠竹的全新貨架,上麵陳列著的卻大不一樣。不象別的織坊是各色燦爛的錦匹,卻是一種青碧色的綾羅。綾羅較錦匹要薄一些,兼之輕軟舒適,用作夾襖外皮和內襯都是最適合不過。青碧色向來是庶民和仆婢們的標準服色,然而這種綾羅卻似乎與尋常的青碧色並不相同,較青色更為清麗,較碧色又更為鮮活,如晴空碧霄,又似萬丈寒波,似清露,如綠枝,賞心悅目之極。

更令人驚歎的是,貨架旁邊立了一排木質偶人,有男有女,雕刻得極是精細,皆是頭頂烏髻,身披碧衫,眉目靈動,栩栩如生。一陣風來,那青碧衣袂迎風飄動,宛若仙人般,竟似不沾分毫人間俗塵。

隻是一些偶人罷了,穿上這碧衫便有如此風致,若是活人穿了,不知又是怎樣的風神出眾?

頓時街上眾人,皆被吸引了過去。

有人便記得,上次董真應對各惡少年之時,所有隨侍婢女身著的也是這種青碧色的衣衫,然而那衣衫無論是色澤還是質地,都遠遠不如今日貨鋪上所展出之物。

貨鋪之上所擺設的青碧衣衫,當非凡品,單從那柔和的絲光,便可看出所用的是上好綾羅,價值不靡,而其針線精致,裁剪得體自不必說,每一套衣衫還搭配了不同的玉飾,包括了步搖、臂環、耳墜等物,用的卻是不同質地的白玉、碧玉、青玉之屬,與碧衫相映,或清麗,或典雅,或嫵媚,美輪美奐,一見忘俗。

若說上次眾侍婢所著青碧衫子,如含羞帶嗔的小家碧玉,溫婉可愛;則這次貨鋪上所展出的青碧衣衫,卻如洗盡鉛華的世家女郎,自有一種出塵之韻。

青綠之服雖向來是庶民和奴婢服色,但一看這碧衫做工,並玉飾之精美,觀者便都能明白過來,這些衣衫絕不是給庶民和奴婢準備的。然而貴人向來愛著朱、紫、緋等所謂正色之服,誰又會去穿這種顏色?但若是尋常庶民和奴婢,卻是萬萬穿不起這樣貴重的布料和首飾的。

故此看的人雖多,豔羨不絕的更不在少數,但都在踟躕觀望,卻無人上前問詢價格,更沒有人出手購買。

不要說各織坊都是些熟練的行家,便是那些前來購置錦衣的顧客,也大多是懂行之人,不由得竊竊私語道:“這碧衫色澤如此鮮明,用的似乎並不是尋常的‘螺子青’所染,不知是怎樣的新品染料?”“尋常青碧色太過寡淡,這種青碧之色卻分外潤澤,隱有華貴之氣,倒一點也不象是庶民之服呢。”“這潤澤一是來自於上好的絲質,二是來自於染料,缺一不可,可惜服製早就規定了貴賤之色,否則此青碧之色,必為貴人所重,那可就是大把大把的金銀呐!”

看守鋪麵的都是一些雲落坊的織工,見眾人隻看不問,卻也並沒有露出絲毫焦急之色,隻是含笑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