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鶼鰈(1 / 3)

那美人手扶著侍婢,目光一轉,落到了鄭繼身上。

其實隔著冪籬,根本看不清她的雙眸。然而因了她的美,似乎有著穿透紗羅的力量,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那顧盼之間,生出的輝光神采。

即使是鄭繼,於驚豔之中也不由得心中一凜,忖道:“這位夫人大有來頭,必然不是尋常貴人。但聽她方才說話,似乎對我頗為不滿,卻不知她為何對這青碧之色如此維護?”

那美人問道:“公乃鄭氏,可是滎陽一族?”

鄭氏的淵源最早可以上溯到周宣王封的鄭國,滎陽為當時鄭國之都,所以正是鄭氏的郡望。鄭繼聽她說話,自然是深諳世族曆史,不覺應道:

“正是。”

“鄭司農當年何等清正之人,通曉經籍,堅守禮法,然無論是麵對胡虜寧死不屈,還是冒犯天威亦要抵製鹽鐵之法,都是為了天下百姓。怎的到了鄭公之時,商賈可以服緋,貴人卻不能衣碧?”

她聲音清麗,如泉濺珠,如玉擊磬,這一番話說下來,較之先前還要更悅耳三分。這話問得實在刁鑽!

眾人聽她說話,固然是如醉如癡,當事人鄭繼心頭卻如堵了一團潮濕的絲綿,隻是瞧著她飄拂如雲的冪籬,一時之間竟無法回話。

她所言的鄭司農,名鄭眾,在明帝朝時正是滎陽鄭氏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明帝朝時,鄭眾曾出使匈奴,匈奴單於想逼迫他下跪來顯示自己的國威,鄭眾卻拔劍以死相逼,其強橫之名連匈奴人也頗為佩服,後來曾鎮守邊疆,為武威太守,令胡人不敢犯土。後在章帝朝時,鄭眾上書反對朝廷重設鹽鐵官,認為不應該與民爭利,雖然遭到同僚彈頦甚至是皇帝親自斥責,也不肯改變其意見,是一個最為清正方直不過的人。

那美人又道:“當初鄭司農心係天下百姓,哀民生之艱,不要說是胡虜單於,便是對當朝天子也毫不畏懼。誰知如今鄭公卻連區區服色,也定要分個貴賤,鄭司農地下有知,又該如何呢?”

她這純屬偷換概念!

鄭眾當年的確是為了天下百姓的利益,才敢於直言犯諫。但是如今鄭繼堅持青碧色為賤色,到底傷著天下百姓什麼利益?恐怕隻是傷著董真一個人的利益罷了!

鄭繼心頭惱怒,抬頭正待相駁,隻聽那美人又道:“況且先前董郎已經說過,服色之製,並非一成不變。紫為偏色,卻能為貴人所服,便是一例。我朝服色之中,凡三百石爵位以上者,可服五色,青絳黃紅綠是也。二百石爵位以上,可服青黃紅綠。倒是商賈等人,隻能著緗縹之色。然而皇後蠶服,是上青下縹,可見貴為國母,亦並沒有心存貴賤,而那青碧之色,原也不曾如此下賤,倒是那緋色,卻並不見列於其中。”

楊阿若饒有興味地立在一旁,麵具覆在臉上,看不清他的神情,然而那麵具下的一雙鳳眼,卻是微微眯起,似乎若有所思。

一陣風來,吹得那美人衣衫冪籬,俱都飄然而起,宛若仙人一般,偏偏說話之中,已帶了三分嘲意:“鄭公出身世族,廣覽群籍,怎的倒忽略這些?莫非是因為金一珍相從日久,便要欺負董郎孤身在此麼?若洛陽織業皆是這樣目光短淺,攘外排異,依妾看來,洛陽危矣!”

這一番說辭下來,鄭繼簡直是啞口無言。原來打算要爭辯幾句的,即使麵對何晏也毫不退讓,不過是認為自己理直氣壯,而何晏又向來驕傲,圍觀眾人自然會偏向自己,便是何晏年少顯貴,也未必敢將自己如何。

誰知此時這美人言辭典雅,見識頗廣,先是拉出他的先祖來證明庶民比貴人重要,以對比他是如何的揚貴抑庶,又以服製來狡辯,說是皇後也曾著青來證明其實青碧色並非賤色,更強的是最後還踩了緋色一腳,說其實緋色才是不入流。當真是左右都有理,任他要怎樣講全被堵回去。

其實人性之中,所向往的無不是貴雅之姿。若青碧當真為賤色,即使是如此明麗鮮活,恐怕也是沒什麼人肯穿的。這美人妙就妙在將青碧色放在一個可賤可貴的模糊地帶,這樣的話,貴人穿它沒什麼負擔,庶民穿它還有一種微妙的滿足感。簡直是老少皆宜,貴賤統一……就象當年的紫色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