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外麵仍穿著長袍,楊阿若頭戴冪籬,織成以巾包頭,趁著天色漸暗,悄然從營地側麵的鬆林穿插出來,因了曲黎的安排,車隊眾人也渾然未覺。
尋了個隱密之處,脫了外麵長袍,卷作一團。楊阿若躍身而起,穩穩落在一株老鬆枝椏之上,將兩件長袍放在椏丫之中。這才躍下地來,向織成道:“走罷。”
外袍之內皆作男裝,葛衣布幘,看上去便是最普通的街坊少年。楊阿若還做了簡單的易容,同織成一樣的臉色黃糙,十分容光便去了五分。又以粘膠將眼角粘住,眼睛便成了狹窄的三角形,五分容光又隻剩了三分。這一次連織成都敢正視他了,隻覺眼前這普通的年輕男子,相處起來,較之那次驚鴻一瞥的美貌還令人更加放鬆些。
因是曠野之中,二人又是抄的小道,也不懼別人看見,遂提起真氣,一路疾奔。楊阿若起初隻怕織成趕不上,捉住她的袖口,略微借些力道攜著她前進。奔得片刻,便覺身畔之人的氣息已漸漸調整均勻,先前的倉猝奔行,已有些氣定神閑起來。遂驚異地問道:“你這身功夫,是誰教你的?倒是適合女子,且精妙奧微,若假以時日,必有大成。”
織成想到孫大娘,她對自己有師徒之誼,但自己後來平步青雲,正待好好報答奉養時,她卻在某一日清晨悄然離去,再也沒有尋著蹤跡。
從前孫大娘對織成說起過她的經曆,想必早就看破了人間紅塵,富貴亦如雲煙。不知她是否如她所講過的那個絕色女子般,在哪一處深山大川之中潛心修煉,坐看雲起雲落?
又想起左慈,他臨死前贈給自己的兩件重禮,無論是那本經書還是那張藏寶圖,都足夠令她畢生受用不盡。雖然也因此給自己引來了這樣大的麻煩,但對於兩年多後就要離開這個時空的她來說,又有什麼關係呢?反而讓這段時空之旅顯得更豐富有趣。
想到這裏,她驀然驚覺:最近她是越來越少想到自己的來曆,更是很少想到那個時空的故人,比如賀以軒。
難道是因為眼前這個醜漢子,實際上的美少男?
她自嘲地搖搖頭,答道:“我有一個半師傅,這些本事,都是他們教我的。隻可惜他們都離開了我,想來此生想要再見,也是很難了。”
想到左慈與自己,雖無師徒之名,但也算半個師傅,這樣稱呼並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自己來到這個時空,真心對待自己,從無隱瞞的,除了孫大娘,大概就隻有臨死前那一瞬間,變得無比通透清晰的左慈了。
就連陸焉,也一直隱瞞了他真實的身世。
楊阿若仿佛感覺到了她這一刻情緒的變化,忽然道:“此去益州,你怕不怕?”
織成一怔,想了想,答道:“我自然是怕的。”
她這樣坦率,楊阿若不禁莞爾,道:“你既然怕,為何還要不遠千裏趕去?”
織成反問道:“你此番出來,委屈你這樣的俠客,竟扮作無知姬伎,若是為外人所知,說不準還會怎樣笑話你呢。更何況你如今化作姬伎,依眼前情勢來看,說不定竟是被人當成了我,這一路行來,已是險象環生,不知前往益州途中,還會經曆多少風波。你,你怕是不怕?”
楊阿若淡淡一笑,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有所為者,雖千萬人而吾不往矣。”
短短幾句話,卻大見豪情,織成不禁喃喃道:“雖千萬人而吾不往矣?”
“當初你奔襲酒泉,為我後援之時,並不知道曹軍會來相助。那時生死關頭,你決然前來,豈不是大丈夫所為麼?”
楊阿若緩緩道:“有所為者,雖千萬人而吾不往矣,所以雖然恐慌,卻不懼不怕,雖然擔心,卻無悔無怨。光陰如旅,人為過客,但叫問心無愧,一路風景盡數看遍,那麼究竟是生是死,是悲是喜,或是別人怎麼看待,又有什麼關係?”
織成聽到他這一番話,隻覺心中驀地一暢,想道:“是了。我從前在那個時空,總是埋怨自己命苦,沒有親人照拂。到這個時空後,更是常常覺得孤獨,方才更是連陸焉都有些怨懟,其實人誰無私心,誰無秘密?人生光陰的旅途之中,誰又不會孤獨?但叫我自己問心無愧,便是有意義地走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