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織成這間屋裏的三人,原不是為榮華富貴而來,所以倒能安之若素。織成拿了些錢放在袖中,走出門來,但見院門口立著兩個青衣仆婦,便笑著上前,行了個禮,道:
“奴是新來的楊姬之婢,不知怎麼稱呼二位阿姊?”
那兩個青衣仆婦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道:“奴是阿六,她是阿長。小姑子有何事,隻管說便是。”
言語雖然冷淡,但還算客氣。
織成笑著將袖中錢塞給兩人,道:“實不相瞞,我家姬人水土不服,自入蜀來便一直身體不適,奴想要些爐、罐之物用來熬藥,平時裏也要去街市醫館買些藥草,但不知府中規矩如何,先向二位阿姊請教。”
那阿長伸指一捏,隻覺那錢有三枚之多,且是沉甸甸的五銖錢。所謂錢帛動人心,劉備雖治府嚴謹,為人謙和,畢竟錢鈔不多,這些仆婢們自然也沒什麼油水,此時見了這錢,不由得從臉上堆出笑來,答道:
“這有什麼難的,隨後便與小姑子拿來就是。若要出門,也隻須來與我等說一聲便是。若是你家姬人出門,便要稟過糜總管一聲。”
織成故作詫意,道:“我家姬人竟也可出門麼?奴自小也來往於各貴人府第,卻不曾如此。”
她說的都是實情,對於權貴人家來說,姬妾等同於財物,豈有讓她們隨意亂走的道理?何況還擔心其美色為他人所覬覦,搶拐而走,所以門禁俱是十分嚴謹。很多人入府後便老死其中,此外便須趁著家主出門時,充作隨侍,才能瞧瞧外麵的風景。
故此聽到這阿長如此說法,的確也是很出乎意料之外。
阿長微微一笑,道:“我家主君乃中山靖王之後,血統高貴,為人仁厚,素得為天下人所敬重。當初大戰之際尚且有十萬百姓舉家相隨,何況這些姬伎?若是她們趁機逃走,隻怕倒是她們的損失。”
阿六摸著自己手中那三枚錢,也很是高興,道:“聽說你家楊姬,有傾國傾城之色,自然是要好生休養才是。我家主君不好美色,隻怕很快便會將二位美姬送給權貴人家,眼下院室逼仄,但想來也過不了多久,便會入華屋廣廈了。”
織成心中一動,問道:“主君這宅第之中,為何隻有糜總管出麵?怎的也不叫我們姬人去拜見女君?”
她依稀記得,當初長阪坡之戰後,劉備大敗逃走,糜夫人在亂軍中投井身亡,甘夫人及幼子劉禪被趙雲救走。何況當初劉備與東吳結盟時,還有一位據說是孫權之妹的孫夫人,怎的到這府中,卻從未聽到,便如隱形一般?
阿六年輕些,話也多一些,聞言露出神秘的笑容,低聲道:“主君心懷天下,待人仁義,哪裏顧得上自己內宅?幾位夫人及子女都沒有來此,這後宅之中,自然隻有一個糜總管了。不瞞小姑子,你們這些美人,也不過是呆上一段時日,等過了春宴,便會分送到各地貴人府第去,不會在葭萌久住了。須知想要出頭,便要在春宴上好好表現表現,到時來的貴人可不少呢。”
織成臉上露出好奇神情,低聲笑道:“春宴又是什麼宴席?哪些貴人會來?二位阿姊教奴,也好讓我家姬人拔個頭籌。”
阿六猶豫一下,阿長暗中瞪她一眼,岔開話題,道:
“無非是些歌舞伎樂之宴罷了,究竟有些什麼貴人,我等也並不知。”
阿六便也露出冷淡之意,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了。
織成心知那三枚錢也不過隻能買到這些消息,想再花些錢,不過終究是怕引起疑心,遂笑道:“多蒙二位阿姊指教。”
那阿長遂帶著她去了廚下,領了些風爐、炭料、陶罐等物,織成那裏還餘一些藥草,便向她們告謝,返回室中。
一邊生起爐子熬藥,一邊將方才所聽的言辭都轉述了一遍,笑道:“我聽她二人口音,卻是本地人,可見是劉備在此駐留後找來的仆婦。相從時日並不算長,對劉備的態度卻如多年世仆一般恭謹,甚至說起劉備時,還有種與有榮焉之感。這劉備劉玄德,向來便知道收攏人心,沒想到這一路行來,連士卒、仆婦都欽敬如此,當真是個人傑呢。”
楊阿若和辛苑聽了她所轉述之言,也頗為驚訝,心想這劉備來葭萌不久,便有了這般的氣象,可見此人著實下了不少功夫。織成所言,說他誌並非在葭萌,而在益州,如今看來,更多了幾分可信。
一時藥湯熬好,奉與辛苑。
辛苑接過藥碗,猶豫片刻,道:“阿苑有一事,乞女郎成全!”她看著那碗中烏黑的藥湯,低低道:“請女郎將阿苑逐出府去罷!”
又急忙道:“若是女郎不放心,大可請楊君幫我賃下一處住所,放在那裏養病。想來阿若交遊遍天下,此地遊俠或可暗中照顧,若是再找個小婢,一月也不廢多少錢……阿苑雖身無長物,但想來……”
織成一愕,皺眉道:“這是什麼話?你如今毒性未清,將你丟在外麵,讓個小婢侍候,我如何放心?別的也還罷了,韓嘉與襄城之死,恰逢著你也失蹤,有心之人自然會想到這二者之中的聯係若是單獨住出去,一個單身病弱女郎,加上一個小婢,豈不是更惹人懷疑?阿若雖也交有此處的遊俠,但若對方與歧山侯有關,他們在此地是蜀王一般的人物,若是借助官府要與你為難,遊俠兒豈能公然相抗?如今你隨我隱匿在劉宅,一時倒是不會惹人注意。且借了劉玄德的名頭,便是劉璋本人也不得不退讓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