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超未曾開口,黃奎中卻冷笑一聲:“大言炎炎!”
並非他不知死活,先前董氏夫婦的殺傷力有目共睹。連歧山侯都未曾逃過,馬超那兩個護衛的屍身也才被拖出去,而且看賓主雙方的意思是裝糊塗,殺了就殺了,就此揭過兩不追究。他心中害怕,其實根本不敢出頭。
但是談到織業,他無法避開,益珍織坊與其他織坊不同,其實劉璋有不少的勢力滲透其中,否則也不可能做成蜀地最大的織坊。
所謂食人之祿,必要忠人之事。
若是此時他敢退縮,未必就有命回得了成都。
“巴蜀錦繡,盡在成都,”董真根本就當黃奎中說話是放屁,方才他們“夫婦”大顯神威,無論是外貌還是武力,都令人心折。所以此時表現倨傲,也並沒有讓人覺得不合適。
“然眼下錦繡將竭,錦城之名,即將成空!”董真一石擊起千層浪:
“故董某前來葭萌,便是為了中興蜀錦……啊,不,應是我雲落之錦!”
“一派胡言!”
黃奎中此時顧不得許多,連害怕都忘了,氣得全身發抖,若不是尚有顧忌,隻怕便要破口大罵:“竟敢抵毀我蜀中錦城!”
自秦漢以來,成都便是曆朝錦府所在,出產錦繡天下無雙,數百年積澱下來,實力非同小可。所以常人提起成都,第一反應並非是益州治所,而是錦官城或是錦城。便是蜀錦,成都所出,也比別處要貴上幾成。
劉璋素來平庸,能穩居巴蜀,占據益州,一來是因為巴蜀天險,二來也是資金充裕,那些錦匹換來的金錢,宛若源源不斷的新血,才能養得起那許多虎士,也才令得麾下軍隊強壯剛健,無愧於勁旅之稱!也正因為有了蜀錦,才能令巴蜀境內百姓安居樂業,少了許多紛爭麻煩。
所以蜀錦對於益州甚至整個天下的局勢,都是舉足輕重,尤以成都為甚。
而此時董真開口便說蜀錦將衰,成都最衰,不僅是黃奎中,甚至是所有蜀中人士,都是驚怒交加。
“若非如此,以歧山侯之身份地位,又何必扮作一個士人,潛入今日這江上春宴之中?”
董真嗤笑道:“不就是想看看有什麼可撈的油水?這次雖是葭萌想要開此織坊,成都卻也想從中分一杯羹啊。若是成都還如昔日錦城,小小葭萌,又怎麼放在你們心上呢?”
這是她這一晚上第N次用這種嘲諷的態度和笑容來對待馬超這批益州牧府之人。
歧山侯已在侍婢的侍候下換了件錦衣,束好玉冠,縱然背脊因為疼痛不能直起,隻能斜倚在身後的錦枕上,但人靠衣衫馬靠鞍,倒也氣派堂皇。此時又遭蹊落,不禁漲紅了臉,卻不敢發怒。
崔妙慧那一匕首,插得實在太疼了。
辛苑的心中,卻湧起一種奇特的感覺。
這一路上她與織成朝夕相處,便是有時織成離開片刻,或許不過是傳遞或收取訊息,但時間也並不長。她不認為這短短的時間能做什麼,便是在洛陽時也不見織成有什麼大的籌劃動作。
但是自這江上春宴開始以來,一件件事情都費夷所思地發生了。先前她被仇恨衝昏了頭腦,此時有些清醒之後,回頭想想,似乎一路行來,每一步都在走向織成謀劃的目標。便是這舫中之人,似乎也都成了她的棋子。
然而,她究竟在謀劃什麼呢?
從帷簾的門隙中看出去,猶能看到天幕上閃爍的星子。但辛苑卻分明感覺到有一種暴風雨即將到來的肅殺之氣,正自空中沉沉壓下來。
董真心平氣和,然而話語之中,自有一種篤定的鎮定之意,令得黃奎中都耐著性子聽下去:
“去歲蜀中大旱,桑葉減產。今歲又遇雷火下擊,將桑樹損失大半。這倒也罷了,聽聞錦城之中,又流行一種疫病,蠶兒大量死亡,故此到了今春,桑葉不足,蠶絲難成,又談什麼錦繡?恐怕昔日所謂‘圜闠之裏,伎巧之家,百室離房,機杼相和’的盛況,不複再現了。”
董真一字一句,皆如霹靂滾響:
“如今遍看蜀中,最大的一片桑林,當在葭萌。所以諸君才不遠千裏,借犒軍之名,自益州至此。使君且仔細想想,劉益州分明是此前對使君十分看重,重金交結,如今使君守著葭萌關這樣的要地,反而犒賞如此微薄?他們正是想要趁著劉使君尚且不知之機,先以微薄財物激怒你,迫使你無法在此駐紮,待到使君拔營離開,他們便又會卑詞求懇,將你迎入益州,卻將葭萌攫為已有!如此以來,既得到使君你的相助,又奪得了新的桑蠶資源,豈不兩全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