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璜立在堂前,有些畏縮地抬起眼來,偷偷地打量了下四周。
轉過一麵淡紅底繡花薄紗屏風,眼前是一間正堂,氍毹華美,滿目琳琅。鎦金青銅獸爐裏,有香氣徐徐嫋出,氣息如初夏之曇、初春之蘭,芬芳而又變化多端。或許是壁中燒有爐火,在這樣峭寒的夜中,越顯得室中溫暖如春。
他在葭萌縣衙之中被擒,半晌都未曾緩過勁來。一路上雖未曾被黑巾蒙臉,幾乎對方是坦坦蕩蕩任他一路看過來的,但越是如此,他心中越是驚惶,兼之是被粗暴地橫綁於馬鞍之上,顛簸得全身骨頭幾乎都散了架。此時又累又疼,雙腿發軟,隻是勉強站立。
自從他在江上春宴之中,暴露出自己的身份之後,馬超便加強了對他身邊的警戒,還多次故意內緊外鬆,想誘使那些“居心叵測”之人向他動手,但一直沒有什麼異常,甚至是這一次向劉備發起攻擊,也是他們自己的臨時起意。
所以在得到劉備逃往郊外那姓董的別館之後,他不顧馬超的勸說,一徑決定盡起精銳,令馬超務必要拿下劉備,並屠董氏滿門!
現在看來,即使他的兄長、益州文武包括了馬超在內,都一向認為他才華平庸,但至少這一次證明他的直覺是對的!
姓董的根本不好惹!便是那五百精銳,也一樣無法拿下這山穀中的小小一所別館,也不敵她豢養的百餘名護衛!
馬超那個廢物,號稱是威震西北的第一名將,卻連個小小的別館都拿不下來!還連累到他……
但即使是劉璜自己,到了這個境地,也不由得不悲哀地發現,原來自己這些人的籌謀,早就落到了對方的眼中,而先前自己這一方設下的所謂計謀,於對方說來,完全是將計就計……
“讓他站著做甚?跪下!”
一聲威嚴的清叱,忽從堂上傳來。
劉璜一個激靈,抬起頭來,但見一個清雋英秀的年輕郎君,正端坐堂上,他披著一襲錦袍,手中拿著帛書,樣子悠閑自如,然而那寒星般的眸中,此時正射出嘲諷、冷厲、不屑的光芒來。
那是董真!
劉璜隻覺肩上傳來一陣重重壓力,驚懼之下,不由得掙紮著嚎叫起來:“我為何跪你?我是歧山侯!我是劉氏宗室!我是益州牧之弟!刑不上大夫,罪不至君子……你……”
此時尚是漢末,仍遺有春秋之風。對於貴族和士族,有著一種本能的尊敬,當然從另一方麵來說也是希望體現自己禮賢下士的作風,畢竟在這個時空也是“人才最珍貴”。即使是敵對的兩方,即使是要取對方的性命,也極少有羞辱對方的事情發生。所以曹操忍了許久才殺孔融,而禰衡那種火暴脾氣,居然在數次易主之後才最後死於黃祖手下。而這樣的行徑,還令曹操和黃祖多年來深受天下人詬病。
所以即使是劉備在此,對於劉璜也必然是以禮待之,而不會讓其下跪。
何況此時是董真?
非但是董真根本不曾應他,便是踢向膝彎那重重一腳,也代董真說明了其不可違拗的意誌:
就是要他跪!
劉璜痛嚎一聲,雙膝立彎,撲通悶響聲中,跪落在氍毹之上。
膝下氍毹甚是柔軟,但重點是心中驚惶在不斷擴大。董真看來根本不在乎他的身份,特意令人將他擒了來,難道是要將自己與兄長做什麼交換?
對,葭萌!
一定是劉備指使董真做的,隻要自己這堂堂的歧山侯握在劉備手中,兄長雖是益州牧,也會多有顧忌,會讓劉備呆在葭萌,有喘息之地。
誰不知劉璋雖然兄弟眾多,但唯有他歧山侯劉璜,才是他的同母弟?同為杜夫人所生,劉璋偏向他的心,可不是偏一點兩分。隻要劉備不傷他性命,劉璋說不定還真會允了葭萌暫讓劉備居留。
否則惹惱了益州牧,點起數十萬精兵來,劉備這號稱十萬實則不過是區區數萬兵馬哪裏抵擋得住?
劉璜驚惶之中,又有了幾分底氣,他抬起眼來,卻恰好撞在了董真那嘲諷冷厲的目光之上,頓時潰散開去。
“你是什麼身份,對我來說有什麼分別?”
董真嗤地一聲,連一個字也不願意多說:“把辛夫人請來。”
雖尚未舉行正式儀式,但是董真已經在戰事結束後公開宣布,辛苑已不再是個姬妾,而已經成了側夫人。因為她表現出來的劍術,甚至連大名鼎鼎的馬超都被她所擒,所以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其堪居側室。至於那些董氏女,全部都是“姬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