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光明黑暗(1 / 3)

從洞中出來,恍若隔世。

董真兩手空空,衣衫潔淨,看上去似乎從未曾去過任何不靠譜的地方,然而她的確是剛剛看過一個極不靠譜的故事啊。

她走出小徑,走出亂石林,又在四周轉了轉。此時留意觀察,便發現在另一處斜坡上,有一間破敗的草廬。不知是否剛經曆風雨,有半邊已經坍塌。風一吹,廬中有簌簌的輕響,不知是風吹動了草莖,還是鑽入了一隻狐鼠。

也許這就是當初,萬年公主與孫婆子相依為命的地方。

董真遙遙地看了許久,終於沒有前去,倒是轉身走開了。

在旁邊的灌木叢中找了許久,隻找到了一些類似後世的剌莓之類的野果,聞一聞,氣味清新,嚐了一個,微澀,但略有回甘。

而從這些野果所在的枝條來看,有被鳥類啄食過的痕跡,想必是無毒的。反正出不去的話,也就是被餓死。索性董真就吃了一捧,饑腸轆轆的感覺頓時緩解了許多。

這些果子所在的灌木,想必最初也是被鳥雀帶來的種子,長成如今的模樣吧?

萬年公主在這呆了多少年?當初她又是怎麼發現此處的?這些都不可考了。

很難說清眼下的心情,董真隻是低頭摘著野剌莓。清甜微澀的汁水,仿佛是對這個穀中主人的另一種記述。

她又摘了許多,用自己的衣襟兜著,邁步往外走去。

回到原來的地方,仙使還是坐在那裏,背靠著岩石,似乎整個人已經沉睡過去。董真微覺歉疚,仙使的衣衫可是濕的,但是沒有幹淨的可換,自己也不敢放開她,這麼濕的衣衫蒙在身上被慢慢晾幹,的確滋味不好。

她蹲下身去,伸手去推仙使,輕聲道:“可是睡著了?快醒醒,我采了些野果來……”

話音未落,隻見眼前驀地出現一雙烏黑銳利的眸子,眸中有毫不掩飾的惱怒之意。

脅下一麻,要穴已被人拿住。

董真功力並未恢複,哪裏禁得起這樣的手法?手腕驀地發軟,整個人已坐倒在地,那些野剌莓便再也兜捧不住,咕碌碌地滾了滿地。

仙使站起身來,裂成幾段的衣帶從身上落下來,她看了一眼那些野剌莓,哼了一聲,別過頭去,冷冷問道:

“你去了哪裏?怎的這樣晚才回來?”

董真瞧見那些衣帶的截麵光滑,應該是用利器割斷,不禁心頭大悔。

因為來到了這個與世隔絕之地,且仙使又被湖水灌得半死不活,她心中便放鬆了警惕,竟不曾好好地搜一搜身,否則也不至於反被仙使製住。

當下苦笑道:“你不都看到了麼?自然是找吃的。”

“找吃的?”

仙使冷笑一聲,道:“你方才離開,我也曾跟了上去,但那亂石林中大有蹊蹺,你怎的反能全須全尾的回來?”

董真這才發現仙使的臉上、手上皆有一些明顯的擦傷,想到方才她垂著臉,又縮著身子,想必正是在掩蓋這些傷勢,令其不被自己所發覺。

心中更是悔之莫及,也知道仙使精明,既是綴在自己身後去了那亂石林,以她見識,當然也識得出那奇門遁甲的厲害。想必是發現不對便慌忙退了回來,隻是留下了那些擦傷。

自己全身而退,要說沒有什麼異常,當真是哄人的話了,也瞞不過她去。

但是那亂石林後、岩隙洞中的具體情況,自然是不能說的。

唯一慶幸的是,董真什麼也沒有帶出來。

在仙使對董真進行了徹底的搜身後,也發現了這一點。

她的怒火不禁又熾了三分,厲聲道:“你若是再不肯說,以為我便不敢殺了你麼?”

“殺了我,你要怎麼出去?”

董真並不害怕:“你的真氣根本不能在水下閉氣那麼久,要從那湖中出去,便是死路一條。而這穀中四麵皆是絕壁,想要出去也是難於登天。”

“難於登天?”

仙使哼了一聲,道:“那當初的寶藏,又是如何運進來?莫非那些民伕個個皆懂得閉氣功夫?又或是以先師之能,自己一件件背進來?”

她口中的先師,自然是已逝的無澗教主、萬年公主劉宜了。

但是董真聽她此言,便知她的確是不了解寶藏的內情,隻當那是堆積如山的金銀珠寶。遂笑道:“什麼金銀珠寶?這裏倒的確有人住過的模樣,但是我可沒發現一塊金子銀子。”

即使不曾見到裏麵亂石林旁斜坡上的草廬,單在這溫泉之畔,便可發現曾有人仔細整理過的影子。比如溫泉兩側,便不見零亂的石塊,皆都收拾得整整齊齊。那些擋在路上的小灌木,也多有修剪過的痕跡。仙使並不是個蠢人,自然看得出這裏曾住過人,而這人除了無澗教主,還能是誰?

仙使怒火勃發,抬腳便將董真踢倒,森然道:“若我一刀一刀割下你的肉,瞧你說還是不說!”

董真見她蛾眉倒豎,明眸射火,顯然今晚連受挫敗之下,已是動了真怒。但她的性子也是寧折不彎,見這仙使簡直不識好歹,索性閉上眼睛,道:“那你且割一割!”

“你!”

仙使一時氣結,一撩裙邊,自履邊拔下一柄短劍來,瞧上去頗為眼熟,可不正是董真的那柄淵清之劍?

劍光如雪,映得仙使半邊臉龐,也是如青似白,透出森寒的光。

她隻輕輕一壓,那劍刃便斜在了董真左邊臉頰上。

淵清,不愧是天師之劍,輕、薄、利、寒。

仿佛隻是一縷冷風掠過,董真的臉便有了濕意。

她低頭看時,但見一串暗色的點子,落入身前的泥土之中,有淡淡的腥氣。

“你莫要裝聾作啞,我早瞧出孫婆子待你不同,且她心知自己命限將近,最後這幾日又隻得你一個外人,怎不將寶藏之地告訴你?”

仙使的每一個字,仿佛都在往外透著沁寒的殺氣,但沉在那殺氣底上的,是深深的不甘和憤怒:

“這些年她們根本不曾用過寶藏,為何不肯起出來,交給真正的大英雄大豪傑?”

“大漢本來就快完了,早些令天下平息,黎民安居,有何不可?”

“我分明是她們撫養長大的,她們卻什麼也不肯對我說!分明是她派我去那個冷冰冰的地方,到頭來卻還要防著我!”

“可是對你,這一切為何都有例外?”

何晏,難道就是她心中的大英雄大豪傑?

仙使既然知道寶藏,想必也知道了無澗教主的真實身份。

她憤怒、不甘,是因為覺得無論是萬年公主還是孫婆子,都舍棄了她這個從小被無澗教撫養長大,又一手被安排為棋子的人,卻寧可選擇董真這樣一個“外人”。

若不是為了要問出寶藏,以她此時的怒氣,董真相信,她真可以手刃了自己。

董真可不想胡裏胡塗地死在一個過度激動的女人手裏!而且這女人居然還是何晏的姬妾!

她抬起頭來。那劍刃飛快,隻這稍稍一動,又在臉上拉了一道淺淺的口子。

又是一串暗色點子,落入泥土中去。

仙使倒似乎微微一驚,拿不準是要收回短劍,還是再壓上去。

卻見眼前的男裝女子淡然一笑,抬起頭來時,潔白的臉龐橫流鮮血,在月色下竟有幾分詭異的美麗。尋常女子視容顏如性命,眼前的這個女子卻渾不在意,仿佛並非是在利刃加身之下,容顏將毀、性命攸關之時,而是在春日午後,端盞品茗,閨密共話一般閑適自然:

“聽師……孫婆子說,你想得到這寶藏,是為了要給你所愛之人?”

仙使忽然怔住了。

所愛之人。

這是一個遙遠又陌生、熟悉又親切的稱謂。

孫婆子當著她的麵不知多少次,說那是“國賊豎子”。同輩的姬妾嬌嬌滴滴,百般的獻媚,卻隻能和她一樣,稱一聲“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