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宮人吃了一驚,其中一人驀地伸臂,已搭上織成手腕。
脈浮如芤,這是陽明熱盛,津氣兩傷之症,再一按脈時,又覺沉細軟綿,幾乎要摸不出脈息,且時緊時緩,毫無頻率可言,亂成如此,可見絕非作偽。她們並不知道織成心練天一神功,又得左慈指點,對於脈象穴道,在一定程度內都能稍作操縱,雖然瞞不過穀少俊這樣高明的醫士,對於這兩個隻是粗通醫道、精於武技的宮人,卻是不由得都大驚失色:
這位世子婦脈象如此,不知是經了什麼事?聽說之前見過皇後,又與平原侯相處過,難不成是這二位做了什麼手腳?
這兩個宮人雖是曹家人,卻已是在宮中呆了許多年,也經過事的,不免就自動腦補了一些情節過來,心裏也發慌:
她二人雖是奉曹皇後的令,指明了一切聽曹植的安排。然而眼下如果出了人命,這人命還是堂堂世子婦,最後追究起來,貴人們最多受幾句話,她們卻是命都要保不住。
當下那個團臉的便問另一個:“容娘,世子婦持樣子莫不是中毒?怎的脈象如此之亂?”那容娘正是手搭在織成腕脈上的人,聞言也不由得掠過一絲慌亂,道:“便是如此,你我身邊也沒對症的藥,若是尋常解毒丸食了,萬一藥性有些衝撞,可如何是好?”
但凡毒藥,越是藥性厲害的用藥越是貴重,其配方也多有不同。尋常的解毒藥雖不會衝撞,但容娘的話語,另一個叫柳娘的也不是聽不出來:萬一吃了她們喂下的解毒藥,到時出了事,反賴到這解毒藥上,豈不更是鐵證如山,坐實了她們的罪過?
腦中隻轉得幾轉,忽地想起一個人來,道:“怎的忘了她?你看著她,我且悄悄去走上一趟,請了那個人來,不但能解了這危難,且到時萬一有個長短,豈不是還有個見證?她這個人,恐怕那些貴人們等閑也動不得。”
柳娘卻又猶豫道:“若是她知道是世子婦,再嚷起來……”
容娘暗下了決心,斷然道:“她那性子,哪裏是嚷起來的人?況且我昔日也賣過她一個人情,她一個姐妹……”
織成聽她二人說了幾句,果然那容娘便很快出去。雖隻有一個柳娘,卻是武藝高強,且織成也昏迷不醒,故此她二人也並不放在心上。
織成心中清明,卻一直以真氣改變脈搏,那柳娘不時伸手來摸一摸,又歎息幾聲。說起來容娘去了最多不過一柱香功夫,她卻不由得扭頭往閣外看了好幾趟。
織成雖然很想打暈了她自己逃走,但委實是知道自己的本事,根本不是這柳娘對手。而且對方還頗具警惕心,這閣子又是曹皇後的地盤,若是鬧出什麼動靜來,一樣是跑不出去。
也隻是拿定了主意,靜等那容娘回來。
過不多時,隻聽腳步聲響,容娘的聲音傳了進來:“柳娘,還不快來見見張寶林?”
寶林,即保林,在漢朝宮廷的女官等級中,不上不下,乃是正五品。放在民間,一個正五品的女官當然不得了,但在宮廷之中,卻算不上什麼。
這容娘二人當是曹皇後的人,但對這張寶林卻是十分恭順。柳娘大喜,連忙拜見張寶林,卻聽一個淡淡的女聲道:
“容娘昔日也放過我那姐妹一碼,雖說她自己最後命苦未曾捱過去,到底我也欠了你們人情,這些客氣話,卻也不必說了。”
話語之中,竟是直來直往,全無後宮人的婉順深沉。
那容娘二人不免有些尷尬,將那張寶林讓進閣來,卻聽她倒吸一口冷氣,惱道:“你二人竟敢騙我!你們隻說一個姐妹忽然發病,怎的我不知道二位幾時有了這樣的顏麵,竟然跟魏王世子婦也能稱起姐妹來!”
當朝命婦各有品級,便是常服,也有不一樣的紋飾。何況織成所插的花樹步搖,那是諸侯夫人才有的飾物,如今這鄴都之中,這樣年輕,相貌陌生,又能有這個品級的,除了新鮮出爐的魏王世子婦外又有何人?這張寶林久在宮中,如何認不出來,當即便掉頭要走。
織成呻吟一聲,容娘二人嚇了一跳,趕緊半跪下地,緊緊扯住張寶林的裙裾,求道:“一言難盡,總之寶林知道我姐妹二人也是聽從上意,斷然是不敢對世子婦如何的!隻是世子婦忽然不好,若是寶林不救一命,我姐妹二人便死無葬身之地了!”
張寶林怒道:“我牽涉進來,焉知不是也死無葬身之地?”
話雖如此,也知道自己既然被誑了過來,想要再退身回去,容娘二人斷不會許。
織成隻覺香風撲麵,有一隻微涼的手伸了過來,指尖往織成腕上一搭,她卻已辨了出來,那香氣正是淡淡的忍冬香味。心中一動,先前刻意在脈絡之間亂竄的真氣,驀地平複下來。
張寶林指尖所觸,自有所覺,不禁眉頭稍蹙,正待說話,卻見眼前的那人,忽地睜開一雙明眸,眸光璨然,正定定地看著自己。
心中沒來由一顫,卻聽織成又呻吟一聲,低低道:“好香的忍冬,隻是這香氣太盛,冬日裏聞了,腦門子疼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