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雖是“摽竊”後世之作,但畢竟也是推動國計民生的有益之事,也算是穿越過來的一件好處吧。
她無法再辯解,向眾女說道:“今日難得諸姬到此,便都不必走了,我已讓藤兒去安排了宴席,因世子前些時日讀書無暇,臘祭和冬至,府中都未曾有什麼慶祝,如今年節將至,合府中人,也該好好聚一聚。”
漢時習俗,立冬後第三日稱為臘祭,府中上下清掃幹淨不說,素來還有驅儺逐疫、擊鼓相慶之舉,又有出山獵獸等活動,對於鄴都之中的權貴府第來說,也無疑是一個重要的節日,僅次於冬至。獵獸自然是個形式,卻也自備帳篷器具,鮮衣怒馬,去山野之間烤肉飲酒,在府中亦有各種歡宴,並請專門的巫師帶上麵具,跳舞驅儺。府中的女眷有得寵幸的,自然可以跟隨主人出門,便是不能出門的,在府中也能好好熱鬧一番。
至於冬至,就更不用說了。無論各府,便是宮中,也會舉辦專門的宴會,算是春節前的一番預熱。
然而因了曹丕之故,對於世子府來說,這兩個節日都是倉皇度過。對於待在後宅本就少遇玩樂的女眷們來說,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故此織成之言一出,眾女無論方才是淒惶也好,失魂也罷,都不由得精神一振,臉上露出喜色來。
她們起初本不服這新夫人,卻仍是盛妝前來,何故?自然是為了能見世子一麵。
見麵後雖然觸怒了世子,但有夫人在中間轉寰,卻是有驚無險。原以為夫人不過是裝次心慈手軟就罷了,誰料還會留她們在此參宴。
先前那一番驚嚇總是沒有白費,便是麗姬,也漸漸回轉了顏色,這次都學得乖了,一齊向織成下拜,齊道:“謝夫人恩典,謝世子恩典。”
夫人二字,妥妥地排在了世子之前。
曹丕無奈地皺了皺眉頭,在他看來,下朝後這桐花台鳳鳴殿的溫馨,是屬於他和織成二人的,卻有這許多女人不識時務地留下來,總也不好驅趕。
況且織成今日所為,倒是象足了母親卞夫人的賢惠模樣,為他解去了不少麻煩。他心頭微鬆之時,又有些驚訝:
他心悅織成已久,即使她遠在巴蜀之時,也從不放鬆對她的信息搜檢,便是為了要足夠了解她的心性,知道如何才能得到她的芳心。
他為人執拗,但凡定下目標後絕不退縮,必要達成方安。織成於他,便如這世子之位般,是經過了無數縝密的分析和妥當的安排後,才如願以償的,哪能還不知道她是什麼性情?
首先第一條,便是織成絕不是那種所謂的賢惠之女,斷斷是不會容許男人多納姬妾。好在他對這些姬妾們也是無可無不可,對於如今的他而言,坐穩世子之位,居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是將來治理這萬裏江山,方是最大的興趣。對於後宅眷屬,倒不必過於麻煩,織成這種有手段、有方法、心機狠辣,偏又尚存赤誠的女子,才是他如今最適合的世子婦。便是外人看來她無親族可依,不如曹植的正室崔夫人那般,身後有清河崔氏為後盾,他也不甚在意。
他走到今天,難道還在意一個區區妻族?他什麼都有了,即使現在沒有的,很快也會擁有。他所求的,不過是一個暢心隨意罷了,為什麼不能娶自己心愛的女人?
崔妙慧可謂是清河崔氏最為出色的女郎,還心甘情願相隨織成,便知織成才具是如何出色了。
也正因此,他對姬妾聲色俱厲,甚至方才還有打算要當場仗斃麗姬的念頭,都是為了幫助織成將夫人之位,在這府中坐得穩若泰山。
若是織成打死麗姬,外人會說她善妒。若是他親口下令,那說法自然不同,隻說麗姬輕狂,竟觸怒了夫主。
誰知他正要做個惡人,卻被織成攔了下來。
便知她那不忍多殺人命的老毛病,又犯出來了。
這也正是他不解的原因之一。
織成絕不是那種綿軟怯懦的女郎,無論麵對怎樣的敵人,均殺伐決斷,幹脆俐落,否則也不會連曹操都要讚一聲有婦好之武勇。但曹丕也發現她有一個弱點,無論外表多麼凶狠,但對於女子總是格外寬容,尤其是麗姬這樣狂妄粗淺,又出身卑微的女子,從不肯輕易取她們性命。這與他的母親卞夫人恰好相反。
卞夫人為人婉順溫賢,朝野知名,最初對她出身頗有非議的群臣,後來也漸漸欽服,正是因為她的賢名。
但對於曹丕來說,卻對自己母親知之甚深。
隻看這麼多年來,曹操身邊無論是新晉美人,還是其他生兒育女亦有功勞的側夫人、姬妾之流,均無法超過她去,便知她的本事了。自然,手上的血腥也不會少,可是隻要麵上功夫做得好,誰人不讚一聲有樊姬之賢?
曹丕因幼時不得母親眷顧,反對此十分反感,與織成相處時倒安心得多。但是見她這般心慈手軟,也不由得有些皺眉。
人性多是賤得很,記打不記恩。她若總是不下狠手,這些姬妾便是感激涕零,也不會長久,到時更難彈壓。
如今她不領自己的情順手壓下眾姬倒也罷了,她還要設個什麼家宴,讓這些姬妾們都參加。
實在是令他無語了——她不是卞夫人,幹嘛要這麼“賢惠”?
他既然敢娶她,便有護住她的本事。她不必賢惠,亦一樣是他的世子婦。
隻要她愛他。
他無奈地點了點頭,卻聽織成笑道:“我知道你下朝回來,也乏得很了。不如你先去寢殿歇息,等你睡上一覺後,宴席也就準備得差不多了,到時我再叫你。”
曹丕見她居然還要支開自己,不禁一笑。心知織成到底不是軟柿子,恐怕要先訓飭眾姬幾句了。
雖然很是好奇她會如何馴服後宅女子,但也知她顧及眾姬顏麵,斷不會容他在旁。不由得又在心咕噥兩句她的“婦人之仁”,卻也從善如流地起身離去。
倒是眾姬都不由得怔住。
郭煦雙手掩在袖中,指甲回握,卻掐得自己手掌生疼。
早就知道曹丕深愛織成,但都沒有今日所見這般清楚。
她對他的態度自然,甚至不曾尊稱一聲夫郎,亦不曾自稱妾,“你”“我”二字,看似平常,卻足夠體現了曹丕對她的尊重和忍讓。
故此在他雷霆之怒時,隻有她才一言解頤。
為什麼會如此?為什麼?
郭煦不得不承認,深深的妒忌和痛苦,在這一刻如毒蛇般齧咬著她的心,咬到千瘡百孔,咬到自己心中那一點癡心妄想,簡直無所遁形。
曹丕的身影早已消失,但室中眾姬卻都不敢抬起頭來,殿中先前些許喜悅,此時也都被忐忑不安的惶然所取代。
不過方才片刻之間,生死輪轉,已讓眾姬如郭煦一樣,痛苦不已地承認了織成的地位。雖對她方才的勸阻之舉有些感激,但眾姬多聞後宅陰私,也知道這樣麵甜心苦的正室夫人不在少數。當著夫主的麵,自然是要賢德慈良,夫主不在時,才是真實麵目。
正心中忐忑時,卻聽織成道:“各位姬人,請隨我來罷。”
言畢站起身來,竟自去了。
眾姬麵麵相覷,不知夫人此是何意,但那邵姬最是精乖,趕緊跟了上去。郭煦遲疑一下,也起身跟上,眾姬雖各懷心意,也不得不裹緊了氅衣皮裘,相繼相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