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已彷徨
雲秀隻記得,那天晚上的藍秀英精神很好,一直拉著雲卷的那隻大手拍了又拍,親切又和藹,兩個人就好像很久沒有見麵的祖孫一樣,親切的聊這又聊那的,雲秀一直都站一旁,藍秀英好像都把她給忽略了,跟雲卷聊得很開心。
看得出,老太太的心情似乎挺好的,雲秀也就沒有插嘴了,就是靜靜的站在雲卷的身後,一直聽著他們聊著,老太太一點也不掩飾著對雲卷的滿意和喜愛,除了從雲卷嘴裏套一些想要的消息之外,也時常將雲秀的事情透露給雲卷聽,說的,可都是雲秀一些不為外人知道的事情,這讓雲秀很是尷尬,所以也偶爾會輕咳幾聲,示意藍秀英給她留點麵子,然而,每每這時刻,她就免不了受來著藍秀英的一記白眼。
說到後麵,其實明眼人都能感覺得出來藍秀英這就好像在交代後事了一般,說了一些什麼托付的事情,這一點讓雲卷有些驚訝,然而到底也是有過見識的人,雲卷倒也自然了,後來,幸虧護士過來監督說應該休息了,老太太這才依依不舍的躺了下來去休息了,而雲秀這時候也總算鬆了一口氣,這要麼繼續往下說,還不知道都要扯到一些什麼了。
外頭的陽光很燦爛,暖陽的餘韻透過依然還算是挺茂密的樹葉泄露下來,像一顆顆閃爍的小星星,就這麼坐在那被擦得很幹淨的長椅上,太陽光還可以照在那微伸出的雙腳上,很是暖和,撇開其他的不說,其實這療養院的環境當真還是挺不錯的,就像這後院,就挺適合散步,下棋,或者隨意走走。
一身英俊威嚴的男子居高臨下的看著安靜的捧著一本書坐在長椅上隨意翻看的女子,緩緩的將手裏的水遞了過去,然後才側過身子,一邊往那個清秀淡雅的女子身旁坐了去,一身的霸氣灑脫。
雲秀察覺到了自己眼前伸來了一個東西,這才悄然從書頁上移開了視線,眸子一抬,便看到了那張棱角分明的俊臉。
“謝謝。”低聲到了一句謝謝,雲秀才接過了水,也不客氣,直接擰開瓶蓋喝了幾口下去。
雲卷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她的謝意,微眯那銳利的眼睛,淡淡的望了望那有些西偏了的秋陽,低沉的開口了,“外婆的情況,我也知道了,你有什麼打算?”
是很平和的關切的語氣,雲秀自然還是聽得出來的,隻是這話一問出來,雲秀又隻能重新栽回那痛苦的掙紮之中。
她已經不會再為這樣的問題驚愕了,這幾天掙紮了這麼久,也就是這麼的接受了事實,唯獨不可避免的是,每當提起這事情,難免也會心疼,她承認她當真沒有辦法看著她唯一至親的人的生命一點一點的在自己的麵前耗盡,而她所能做的,就是這樣眼睜睜的看著。
心裏是這麼想著,所以所有的悲傷頓時也就像那決堤的海,洶湧澎湃的襲了過來,逼得她不得不彎下了腰,很是無助的將自己那張慘白的小臉埋進了膝蓋裏,有時候就想大哭一場了,盡情的宣泄過後也許也會好一點,然而,這時候,任憑她怎麼逼著自己,卻不曾能掉下一滴眼淚。
她曾經跟雲舒說過,也許,她們的眼淚早就是流幹了,即使像現在想用眼淚來宣泄一下自己,也變得無比的困難。
“人總是要經過這一關的,生死有命,有時候就這麼撒手而去,對他們來說也未嚐不是一種解脫,很多事情,倒也是變得純粹了,我們也不知道離去的人是否會像我們一樣留戀,但是,能有一段算得上美好的時光記在心裏固然也是好了。”
雲卷那深幽的眼神潛著一絲飄渺了,淡淡的落在雲秀那纖細的後背上,自然是可以看到秋風拂過的,她那隨意披在腦後的,滿頭淩亂的秀發,有那麼一刻,雲卷竟然也覺得,這秋天似乎比往年都還要來的蒼涼蕭瑟了許多了。
要雲舒說的話,雲秀一直就是一個很堅強的人,所以,也就是那麼片刻的悲傷過後,她又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冷靜淡漠了,揚起了那清秀的小臉,欣然吸了口氣,這聲音很是平淡沉靜,“嗯,你說得沒錯,不管怎麼樣,總應該要感謝你的,外婆……這次終於也還是無力為天了,聽了醫生的建議,我也不想讓她過得那麼辛苦了,其實從我媽媽離開之後,她的心就已經很疲憊了,隻不過那時候外公還在,還有一些念想,現在外公也走了,用她的話說,我也長大了,有擔當了,所以她心裏的那份掛念就淡去了,讓她牽掛的媽媽,還有外公都在另一個世界等著她,說來可笑,明明知道不會有另一個世界的,可是這時候,我卻很期望那個所謂的世界是真的存在的,至少這樣,也許以後他們還能找得到對方,若是能團聚,倒也好了。”
很多事情,之所以覺得很困難,很多時候是因為自己過不了自己那一關,有時候能把這事情看得簡單了,看得淡了,也許就也沒有所謂的困難痛苦了,這也是雲秀一直想要努力達到的,人若是真的能無欲無求了,那麼容易知足了,那也就沒有什麼可以操心的了。
聽了雲秀這麼一番話,雲卷那緊抿的唇線忽然勾出了一道淡淡的的漣漪,深眸裏是古井不波的沉靜,“別想太多,不然也是獨自增添煩憂而已,不如好好的抓住最後的這段時光,努力地陪她走完她最後的人生吧,看看她都還有什麼還沒有達成的願望,記住了,人亦不僅僅是為了別人而活,其實更是為自己而活。”
雲卷並不覺得他是一個很會安慰別人的人,這一點跟雲舒是一樣的,不然,還能隨隨便便就成了兄妹嗎?所以,這會兒,說的這些話,並不是他想出來的,而是這也是當初,他們軍部的一位首長跟他說的,那位首長的名字他當然還是記得的,那樣子也依然是清晰得很,這下,他那腦海裏正緩緩的浮現出了那位老首長跟他說這話的時候,那副慈祥和藹的模樣。
“為自己而活?”
雲卷這話不禁令雲秀有了一些愕然了,徐然抬起那清淡的眼眸,饒有興味的望著雲卷,很明顯,是在等待著他的進一步的解釋。
雲卷接收到了雲秀投過來的眼神,淡然收住了所有淺淡的笑意,英俊的臉上已經換成了一副繃緊的沉寂,雲秀硬是望著他看了好半響,才聽到他那有些低啞的聲音不鹹不淡的傳來了,“聽外婆說你是一名心理醫生?”
這話一落,雲秀便輕輕的點了點頭。
“嗯,這心理醫生,我已經做了很多年了,說來也可笑,其實自己都是一個心理有病的人,還做什麼心理醫生。”
雲秀自嘲的笑了笑,詫然低下頭,看著自己腿上捧著的那本心理學著作,一時之間竟然覺得連那書本都在嘲笑她似的。
“醫者不能自醫,你問問那些醫生難不成他們生病的時候,還能給自己紮上一針?人總要經曆過一些事情,然後才能比別人看得更清楚,更明白,知道像你可能會說什麼無欲無求,然而並不見得你心裏就沒有怎麼期盼,要知道所謂的修道者還渴望自己能道行更高深一些,所謂的遁入空門,也不過如此而已,不要以為自己真的什麼都不在乎了。”
雲卷說話向來就是那麼一針見血的,很多時候,別看著他那麼沉默平和的一個人,這要論起教訓人來,也決計能把人傷得體無完膚了。
雲卷的一席話似乎也讓雲秀發懵了一把,然後好像也來了一些興趣了,頗為驚訝的抬起臉,幽幽的望著雲卷,尋思了一番,繼而才輕聲開口,“聽你這話,好像都趕上了參悟了佛道了?不如就跟我說說你心裏的想法?”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職業病犯了,這會兒,總習慣著用跟著她的患者說話的那語氣,跟著雲卷說這麼幾句話,雲卷也聽得出來,她這問話的模式明顯就當他是問題男人了,尤其是她那期待而又饒有興味的眼神。
“參悟談不上,有時間中意琢磨一下佛道,這倒是真的,以你這看法,我想著,你也就是還沒有攤上什麼值得你牽掛的東西,不然,你也不會坐在這裏能跟我講上那一堆了無生機的話。”
這麼一段話響起,雲秀乍然想起了昨晚她剛剛雲舒說的話,好像她也就是這麼說了雲舒,說她是因為現在沒有什麼牽掛,所以,她才總感覺到有些漂浮了,當時她還建議說,若是覺得合適了,就給那個男人生個孩子,那樣,也就有了牽掛了,然而現在,另一個男人,也就這麼跟她說了類似的話語,這不禁讓她有了一些愕然了。
雲秀忽然就這麼沉默了下去,明眸忽明忽暗的,也不知道心裏都在想著一些什麼,雲卷也沒有打擾她,任憑著她自己一個人在那裏琢磨著。
而,縱使這般坐著,這時間也是過得飛快的,陽光漸漸的淡了下去,秋風更是涼了,投在腳上的陽光早就不見了,兩個人也不知道是這麼坐了多久,直到雲卷抬眼看了看天邊已經西偏了許多的秋陽,心知時間也差不多了,這才緩緩的起身了。
習慣性的整理了一番著裝,那一身帥氣的迷彩服被他整理的整整齊齊的,高大挺拔的身軀,帥氣威嚴的俊臉當然是引來了不少旁人的注目,在看到雲秀那一張美麗淡雅的小臉之後,又用那欣羨的眼神流連在這兩個人的身上。
“天有些涼了,回去吧,我走了,再見,雲秀小姐。”
雲卷低沉的留下這麼一句,然後便利落的轉過身,步伐很是沉穩,一身淡然的負著雙手,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