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這間屋子一直枯坐,臨近打烊,服務生過來例行查看,一開燈,嚇得尖叫。周啟深穿著薄薄的羊毛衫,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慢吞吞地抬起頭,啞聲了一句抱歉。
他想起身,半沒成功。
服務生走過來扶了他一把,“先生,您沒事吧?”
站直了,腦袋一陣暈眩,周啟深踉踉蹌蹌地走出門外。
十二月月底,零度往下。
北京快要下雪了。
從這回家的路並不遠,周啟深也不知怎麼開的車,繞錯一個又一個路口。後來連停車庫都忘了進,直接把車停在崗亭,鑰匙給保安,自己下車往區走。
保安很年輕,十分敬業地叫他,“周先生,您外套沒拿。”
周啟深立在風裏,好像一點也感覺不到冷。
住了三年的地方,此刻像一座迷宮。他繞得七葷八素,到了樓幢,就聽見清亮的一聲:“周啟深!”
趙西音站在外邊,裹著棉襖,係著圍巾,凍得她直搓手,氣急敗壞地嚷:“你怎麼回事啊!打你電話也不接,短信也不回。我在這等了一時,冷死我啦!”
她聲音亮,生氣的時候,本就清澈的眼眸好像帶了光。
周啟深紮在原地,定定望著,有點分不清現實夢境。
趙西音跑過來,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傻了?”
他不話。
趙西音又湊過去聞了聞衣服,“沒酒味兒啊,不是,你大冬的,怎麼連外套都不穿啊?”
他迅速別過頭,嗯了一聲,克製住情緒後,啞聲問:“你有事兒?”
“趙老師手機下載不了你給他發的那個漢語工具書視頻,我正好路過,想到你這兒下好給我爸看。”趙西音眼睛很漂亮,真話的時候,望著你一眨不眨。有心思的時候,會機靈的左看右看。
比如現在,她的心思都寫在臉上。
周啟深心裏刀絞似的痛,他甚至連她的眼睛都不敢看。擦肩而過時,趙西音還懵著,愣愣望著他背影,“你不請我上去坐坐啊?”
人走遠了,腳步沒停。趙西音提高聲音:“周啟深!我冷的走不動了!”
直到電梯門關上,他也沒有回頭。
趙西音有點失落,又有些莫名,西風一吹,臉頰刮著生疼。踢著石頭子心事重重到崗亭,保安朝她敬了個禮,:“趙姐,請稍微等一等,周先生替你安排了車。”
趙西音不出心裏什麼滋味,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一片,隻有低矮的燈光昏黃一團。
客廳的燈光是自動感應,門一開,屋裏瞬間光大亮。被明亮刺痛雙眼,周啟深待在玄關半沒動彈。
他是多久後悔的?
或許是每一次爭吵後的悵然若失,或許是把趙西音推倒在地那一刹的茫然心痛。他們當然有過很好的時候,剛談戀愛那會兒,趙西音在一家培訓機構實習,跨行轉業,多有不適,整忙得跟隻陀螺似的。那時候她特黏人,一會兒一個短信地發。
“還有好多表表要做。”
“還有好多字字要簽。”
“還有好多事事做不完。”
帶著疊字兒,都是撒嬌。
周啟深那時在開高層會議,總工程師正在彙報技術參數,在座鴉雀無聲,個個專注。他在會上給她回信息,好像多一秒都怕辜負心意。
“那你吃飯飯了沒有?”
學她語氣,惟妙惟肖,趙西音發了一串“哈哈哈”過來,“你幹嗎學我話呀?”
周啟深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與會人員麵麵相覷,最後還是徐錦低聲提醒才收斂表情。
他們第一次歡愛,在婚房,落地窗從花板連著地板,bd的月夜美景一覽無遺。趙西音當時穿著他的白襯衫,寬寬大大,一雙白皙的腿若隱若現,像是從月亮上走下凡間的仙子。兩人如魚得水,周啟深被她緊緊抱住的時候,聽到她:“老公,我也愛你哦。”
美好那麼多,以至於現在回想,都是往心口紮的刀尖。
周啟深手裏還拽著車鑰匙,鑰匙圈上套了一個金屬飾品,邊線打磨光滑,但有棱有角仍十分尖銳。他出了神,盲了心,不自覺地摳著那個飾品,一下一下的,不自知。
周啟深沒感覺到痛,隻是被手腕上微癢的觸感拉回神誌。他低頭,左手掌,手心,被自虐出了道道血痕。皮翻肉綻,鮮紅觸目。
他握著車鑰匙,晃晃蕩蕩又出了門。路虎在夜色裏的北京城疾馳如飛。
“這個放左邊,明十點的預約是哪一位,嗯,好,你再跟進一下。”林依仍在診室,結束一工作,正進行最後的收尾。她換上高跟鞋,白大褂甚至脫了一隻袖子——
“嘭”的一聲!
砸門的聲音。
林依處變不驚,看了眼電腦上的攝像頭,立刻走去開門。周啟深雙手搭在門框,低著頭,彎著腰,一動不動的像是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