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穎在台上領著眾演員跳了半場《霓雲奔月》,三十出頭的女人,不見絲毫笨重,模樣清麗高雅,動作仙姿婉婉,嫦娥奔月,此去不複人間。
半場後,排練繼續,蘇穎下到舞台,與趙西音一兩米遠,專注認真地盯著表演。最後一個情景時,蘇穎的助理從外邊走來,蠻熱情地和趙西音打招呼,問:“你覺得跳的怎麼樣?”
趙西音笑了笑,沒吭聲。
“嘛,她們中,最的才十五歲,大的也不過你這個年齡,你經驗豐富,想聽聽你的感受。”助理笑眯眯的,問得自然。
趙西音沒戒心,很客觀地表達想法,“領舞後麵那三人呈型走位,但因為間距太短,那一瞬的鼓點很突出,所以並沒有很好地融合進去。我從右側方看,斜角不直,但應該從正方看,會很漂亮。還有最後的蛇形走位,尾巴太短,太匆忙,這個動作應該是突出視覺效果的利器,如果是我,我會考慮動作編排上再從容一些。”
她得認真,看得仔細,是沉下心來觀摩的。
助理連連點頭,“專業。”
趙西音忙搖頭,“沒沒沒,我是個門外漢,胡八道的。”
助理挽著她的手,自然而然地往蘇穎那邊帶。她們隔的本就近,方才那一番話想必蘇穎也聽得一清二楚。助理開朗隨和,“穎姐,趙到點上了吧。”
蘇穎站得直,雙手環於腰間,神態冷,姿態高,“嗯”了一聲。
趙西音剛鬆氣。
蘇穎:“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往回一追溯,這話很是不給人留麵子。偏偏蘇穎氣質擺在那兒,什麼刁鑽刻薄的話,你都不覺得過分。她眼裏對舞台極致的專注,在這個圈子裏低調的作風,以及在舞蹈專業上的造詣,都成了她無堅不摧的鎧甲與勳章。
趙西音倒也不是特別難受,隻低了低頭,嘴角極輕地向下撇了撇。
到這兒來,蘇穎也沒空招呼她,忙前忙後的,趙西音總覺得,她對自己的《霓雲奔月》要比《九思》在意的多。她也發現,蘇穎是真的嚴厲,動輒不悅責罵,甚至自己親自上台幫演員糾正動作。趙西音拿著筆記本,偶爾寫寫記記。
太入迷時,沒察覺蘇穎已經走近。
“你在幹什麼?”語氣平平,夾雜一絲不快。
趙西音下意識地合上筆記本,但很快又停下,如實:“我是來跟您學習的,做些記錄,怕自己忘事兒。”
蘇穎抬抬下巴,“打開。”
筆記本打開,一手漂亮的鋼筆字,記下的都是蘇穎的神態、習慣、風格。趙西音局促道:“對不起,但您放心,這些我不會外傳。”
蘇穎冷聲打斷,“撕掉。”
她把本子還回來,力道不重,丟向了趙西音懷裏。
舞台上的好幾個演員都看著,或同情或安慰,蘇穎一轉頭,立刻又都各幹各事。
回程的路上,不委屈那是假的,戴雲心的電話恰是這時打來。趙西音一聽到師傅的聲音,眼眶就有些熱。她一話,戴雲心就察覺出了不對勁,“怎麼了?”
“別沒事兒,你哼個音我都知道你什麼心情。今去蘇穎那了?”戴雲心問。
趙西音“嗯”了聲,“去演藝中心學習。”
“她為難你了?”
趙西音仔細想了想,頂多就是擺臉子,為難真沒有。
戴雲心卻忽然冷了語調,“蘇穎這孩子就是太有個性,不知得罪了多少圈裏圈外人。她跳舞確實是個奇才,但做事之前先學做人,無論在哪個行業都是這麼個道理。你也不用太放心上,她就是這樣的風格。跟我,她對你做什麼了?”
一番懇切開導,趙西音便沒什麼戒心地了一遍。
戴雲心嗬嗬一笑,聽得出,不是什麼好印象,“她如今真是好大架勢。”
趙西音怕起誤會,趕忙解釋,“沒事的師傅,我能理解穎姐。以後我再謙虛一點,不惹她厭煩就是。”
戴雲心無語,“你還覺得自己不夠低調?幹脆埋進沙堆得了!”
趙西音兩聲憨笑,是真不在意。
這個徒兒百般好,就是不爭不搶這一點,宛如個三歲孩童,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認死理,不懂得變通,也不去學這個圈子的生存法則,真是恨鐵不成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