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寒風刺骨, 室內溫暖如春,床上的少女卻遲遲沒有醒來的意思,她睡得很沉,一張臉蒼白如紙張, 平日裏粉嫩嫩的唇也失去了顏色。

蔣靖宸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貪婪地巡視著她精致的眉目,唯恐表妹再也醒不過來,短短一夜,他那張俊朗的臉便已然有些憔悴。

芸香又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步伐早失去了往日的鎮定, 她望著蔣靖宸的神情也有些冷,“表少爺,您先下去休息會兒吧,太醫說了, 姑娘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您在這兒呆著也於事無補, 若真憐惜姑娘,就盡快將幕後之人揪出來吧, 等姑娘醒了, 也算給她一個交代。”

她聲音又冷又啞,眼淚早就流幹了, 恨自己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出府, 若是有她守著, 她們姑娘必然不會落水。

水榭離姑娘的住處尚有一段距離, 若是沒人相邀,以姑娘怕冷又懼水的性子,根本不會過去的,乍一聽聞陸瑤落了水,芸香便認定是有人推了她。

被她冷淡的目光注視著,蔣靖宸臉上閃過一抹狼狽,哪裏聽不出她這是在下逐客令,蔣靖宸握了握拳,最終還是轉身離開了。當務之急是抓到背後之人,膽敢傷她,不論是誰,他都不會放過。

蔣靖宸下去後便讓人將冬梅綁了起來,冬梅是魏雪馨身邊的大丫鬟,若此事真是魏雪馨所為,她定然知道些什麼。

他離開後,芸香又重新濕了一下布巾,搭在了陸瑤額頭上,再次給她灌了一次湯藥。天亮時,蔣氏便聽說了陸瑤昨晚落水的事,連忙從鎮北侯府趕了過來。

蔣氏進來時,陸瑤仍舊沒有醒來。

她安靜地沉睡著,一張小臉蒼白極了,望著她泛白的唇,蔣氏心疼地直掉眼淚,莫名想起了,她十四歲那年落水的事,當時她就差點沒挺過來。

蔣氏心中陣陣後怕,緊緊抓住了她的手,心中不停地念著阿彌陀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禱起了作用,陸瑤的高燒總算退了下去。

太醫一直候在偏殿,見她退了燒,又進來替她把了下脈,重新開了方子,隨後才回皇宮。

蔣靖宸是世勳貴族中少有的青年才俊,很得皇上賞識,知道陸瑤落水後,他便求了恩典,皇上見過陸瑤不少次,對這個古靈精怪的丫頭倒也有幾分賞識,便將廖太醫派了過來。

知道姑娘已經無礙後,芸香才鬆口氣,想到姑娘這兩年來的遭遇,芸香不禁悲從中來,她朝蔣氏跪了下來,重重磕了一個頭,“夫人,是奴婢照顧不利,請夫人責罰。”

芸香已經嫁了人,因為所遇非人,便選擇了和離,又重新回到了陸瑤身邊,她伺候陸瑤時,再盡心不過,陸瑤落水時,她又不在一旁,蔣氏心中再難受,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你起來吧,先給我說說究竟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怎麼又落了水?”

芸香又磕了一下頭,柔美的臉龐上閃過一抹決絕,垂下眸,娓娓道來,“夫人,奴婢覺得姑娘落水絕非意外,您幫幫姑娘吧,自打嫁給表少爺後,她就沒一日痛快過,若非顧忌著老夫人的身體,姑娘隻怕早就和離了,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一年兩年,什麼時候是個頭?這次是落水,下次不定又是什麼陰招。”

聽了芸香的話,蔣氏有些懵,並非意外?過得不痛快?想和離?蔣氏嚇的臉都白了,連忙攥住了她的胳膊,“究竟怎麼回事?瑤丫頭究竟遭受了什麼?為什麼想和離?誰想害她嗎?”

芸香哭訴道:“成親當日,魏雪馨身邊的丫鬟,就找到了姑娘,說是懷了表少爺的孩子。”

蔣氏差點跌坐下去。

當年兩人的婚事辦的很是隆重,宴請了無數家豪門世勳,陸瑤若當場悔婚,丟的不僅僅是歸寧侯府的臉,連鎮北侯府都會被人笑話。

陸瑤雖然是在父母的嬌寵下長大的,卻也知道姑娘家代表的是整個家族的臉麵,她更怕悔婚後祖母跟外祖母的身體受不住,尤其是外祖母,她的身體,已經越發不好了,連太醫都說必須得好好養著才行,情緒也不可起伏過大,陸瑤權衡再三便這麼嫁了過來。

聽了芸香的哭訴,蔣氏整個人如遭雷擊,她萬萬想不到她看重的侄子,會在婚前跟魏雪馨珠胎暗結,難怪這幾次女兒回府時,總是一個人回,她本以為蔣靖宸是太忙了,誰料……

蔣氏有些站不穩,眼淚也一串串掉了下來,怪自己沒有提前發現異常,這兩年邊疆動亂,夫君上了戰場,她整個心神都飛到了戰場上,對女兒的關心少了許多,誰知道她竟然為了家族的臉麵,搭上了自己的一生,糊塗糊塗,老太太再身體不好,也萬萬不希望她受苦。

她又心疼又憤怒,恨不得狠狠給蔣靖宸一巴掌,又恨恨捶了捶自己,糊塗的是自己才對!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她竟然一直被蒙在鼓裏!

芸香連忙攔了一下,眼淚也掉了下來,“夫人,您不要這樣。”

兩人哭成了一團。

陸瑤恢複意識時,被她們哭的腦仁抽抽的疼,她手指微微動了一下,掙紮著睜了雙眼。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恍若聚滿了靈氣,盡管臉色有些憔悴,卻仍舊美的驚心動魄。

蔣氏率先發現她醒了,連忙朝她走了過去,“瑤瑤?你總算醒了。”

蔣氏將人攏到了懷裏,眼淚又掉了下來。

“娘,您怎麼來了?”陸瑤被她哭的有些懵,抬起纖纖玉指揉了一下腦袋,半晌才想起落水前的記憶,她這是被救了?

“我再不來,你是不是寧可死在這裏,也不想回家?”

陸瑤看了一眼芸香,見她眼底帶淚,沉默地站著,哪還不懂,她定然是看她一落水,什麼都坦白了。

陸瑤心中歎息,“娘,您別急。”

“都被欺負到頭上了,你讓娘怎麼冷靜?芸香,你去收拾東西,等會兒我們就回府。”說完眼淚又砸了下來,抱著陸瑤哭道,“你個傻丫頭,被你爹和你哥哥知道你這般委曲求全,兩人心底不定怎麼難受,侯府的臉麵再重要,也斷沒有讓我兒搭上大好的年華的道理,你怎麼就這麼傻?”

陸瑤被她哭的心底軟軟的,內心卻又無比理智。

她爹爹遠在戰場,哥哥又沒能立起來,祖母年齡大了,已經不問事了,府裏的中饋一直是大伯母掌管著,她一向跟他們三房不對付,她若真和離了,她不定怎麼看笑話,陸瑤是個好強的性子,哪能受的了這些?更別提,外祖母的身體是真不行了,本就沒幾年的活頭,若是因為此事,害她憂心……陸瑤根本不敢想。

她寧可呆在歸寧侯府。

再說了,她也放心不下表妹,她才剛將表妹接回來沒多久,小丫頭至今還沒從陰影中走出來,她哪能一走了之,她此次落水的事,也跟魏雪馨脫不了幹係,不算清這個賬,她怎麼能走?

陸瑤眼神微微有些冷,恨自己識人不清,早在她失身於蔣靖宸時,她就該看明白不是嗎?什麼姐妹情深,她嘴上說的再好聽,卻仍然惦記著蔣靖宸,恨不得想讓她死。

陸瑤心底說不出是憤怒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些。

望著她落寞的側臉,蔣氏心酸不已,一想到她一個人承受了這麼多,她便滿腔心疼,眼淚又一串串砸了下來。

蔣氏自責極了,恨自己沒能早點將她帶走,她又捶了一下自己,哽咽道:“都怪娘,是娘沒能護好你。”

見她哭的幾乎失了聲,陸瑤臉上多了一抹無奈,心底也軟成了一團,“娘,您別哭了,女兒真沒事。”

“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現在也不是和離的時候,我不會走,您若是不想女兒為難,就別哭了,算女兒求您。”

蔣氏神情有些僵。

陸瑤幫她擦了擦淚,連忙道:“娘,我知道您是心疼我,可是外祖母那裏,已經經不起折騰了,女兒現在過得並不像你以為的那麼差。”

除了想起蔣靖宸跟魏雪馨時,會有些鬧心,她確實過得不差,出嫁後,既不用念書也不用學女紅,時間也多了起來,她喜歡製香,幾乎大半時間都沉浸在製香上,可以說大有長進。

芸香是怕她悶壞了,才有些急,其實她一個人樂得清閑。

其他幾個跟她一同出嫁的姑娘斷沒有她過得自在。

陸瑤又勸了幾句。

她打小就倔,做了決定,就算是蔣氏也動搖不了,見她心意已決,蔣氏歎息了一聲。

這個時候蔣靖宸,正在室外站著,知道蔣氏來了,他便連忙趕了過來,芸香的哭訴他自然聽到了,因為沒臉麵對蔣氏,這才遲遲沒有進去,直到聽陸瑤說了不想和離,他臉上才閃過一抹狂喜,表妹終究還是舍不得離開吧。

他太過激動,甚至選擇性遺忘了陸瑤望著他時略含厭惡的目光。

蔣靖宸進去後,就撩開長袍跪了下來,“姑母,之前是侄子辜負了表妹,請姑母放心,侄兒會用一生來贖罪,接下來的日子,斷不會讓表妹再受委屈。”

蔣氏神情有些冷,正想說什麼時,陸瑤卻率先道:“我不想現在和離,跟你沒關係,我說了,你沒事不要往我這兒跑,這次事出偶然,我就不計較了,你出去吧。”

她的話一如既往的狠絕,眼底也是淡淡的厭惡,蔣靖宸心中一痛,本指望姑母能替他說上一句話,誰料她眼底也滿是冷意,蔣靖宸的唇有些蒼白,被她們厭惡的目光打量著,他一時間如墜冰窖。

他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怎麼出去的都不知道。

陸瑤花了好大的勁兒才將蔣氏安撫好,蔣氏離開沒多久,陸鳴便來了,他前段時間,時不時借酒消愁也就罷了,還差點敗光家裏的銀子,陸瑤看到他,便滿是氣。

陸鳴卻完全不在意妹妹冷淡的目光,他已經從蔣氏那兒知道了蔣靖宸幹的混賬事,剛將他揍了一頓就來了陸瑤這兒。

知道她身體尚且虛弱,陸鳴沒有多呆,轉身又去了蔣靖宸那兒,先是表妹所嫁非人,唯一的妹妹同樣如此,還險些遭人暗害。兩樁事,給了他極大的衝擊,也讓他從一蹶不振,迅速成長了起來。

他五官俊美,瞧著再溫潤不過的一個少年,此刻卻親自審起了梅香,望著他滿是冷意的臉,梅香的冷汗冒了下來。

最後她自然什麼都招了,可是魏雪馨卻不承認,她哭的梨花帶雨,陸鳴卻直接讓人將她扭去了官府,絲毫沒給二夫人麵子。

陸瑤聽到魏雪馨被扭走的消息時,剛剛能下床,她自己的仇,本想自己報,可是哥哥卻沒給她機會。

魏雪馨差點害死陸瑤,人證物證俱在,她直接被官府關押了起來,牢獄之災是免不了了,陸鳴上下都打點了一番,為了讓她在獄中”好過點”。

陸瑤在床上躺了幾日,等她養好病時,才發現,哥哥最近幾日像變了一個人,不僅對表妹噓寒問暖,對她也好的不行,一改之前的不羈樣,整個人都沉穩了起來。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有了自己和哥哥的陪伴,表妹臉上終於又有了笑意,陸瑤自然替她高興,最讓她高興的是,爹爹就要班師回朝了。

這一仗,足足打了兩年,若非七王爺用兵如神,隻怕還有的磨。

陸行凱回來的這一日,陸瑤也來到了城門口,同哥哥一起迎接爹爹的歸來,遠遠的便看到身著盔甲的士兵們,一個個走了過來,騎在最前方的男人,身形高大,異常威武。

離近了陸瑤才看清男人的長相。

他五官深邃立體,側臉輪廓剛硬如鐵,一雙眼也冷的嚇人,卻仍舊說不出的俊美,哥哥已經是少有的俊逸,他卻比哥哥還要耀眼幾分,那是一種歲月打磨出的氣質,明明很冷峻,卻說不出的矜貴迷人。

陸瑤從未見過如此俊美的人,竟然一時看愣了眼。

察覺到她的注視,沈封寒淡淡掃了過來。

少女迎風而立,火紅色的騎裝勾勒出少女纖細的腰肢,她肌膚嬌嫩,一雙眼睛溢滿了靈氣,周圍如畫的風景,竟不及她半分顏色。

對上他幽深的目光時,陸瑤連忙移開了視線,陸鳴在她耳旁道:“別亂看,也不怕惹他不悅,這位七王爺,據說可是殺人不眨眼。”

陸瑤不讚同地看了哥哥一眼,“不讓我亂看,你亂說什麼,他再殺人不眨眼,殺的也是敵人,是我們大夏朝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你不許胡說。”

“好好好,哥哥不說就是。”

陸瑤哼了一聲,沒再理他。自打知道沈封寒救了爹爹跟大伯父後,陸瑤便對他多了一絲敬重,雖然心底有些怕他,見哥哥說他殺人不眨眼,卻還是忍不住維護了他一下。

少女聲音軟糯動聽,恍若玉石撞擊石盤。

兩人自以為聲音壓得低,卻不知習武之人,耳力究竟有多好,她的話一字不漏地被男人聽了去,沈封寒眼眸微動,又多看了她一眼,越看越覺得有些眼熟。

他本就有過目不忘的本領,略微一思索,腦海中便閃過出一個漂亮的小女娃,小丫頭被他拎在手裏時,眼睛仍舊亮晶晶的。

沈封寒微微眯了一下眼,難道是她?

小丫頭已經長這麼大了?

沈封寒的視線下意識在她身上巡視了一下,察覺到他的注視,蕭煉道:“王爺,這位是鎮北侯府的三姑娘,應該是來接陸大人來了。”

沈封寒微微頷首,並未多說。

軍隊已經行至城門前,前來迎接親人的不止是陸瑤他們,還有許多其他人,一個個皆被沈封寒周身的氣質驚到了,都忍不住偷偷瞧了他幾眼,饒是被眾人偷摸著瞧慣了,沈封寒仍舊蹙了一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