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和江連雪之間的事兒,一把年紀,不該矯矯情情的再計較什麼愛恨情仇,都是半邊身子埋進黃土堆的人了,能有個合適的伴侶真真誠誠的結個緣,那就別無他求。
楊正國對江連雪是有真心的,他覺得,哪怕不想在一塊,坦坦白白的出來都沒什麼,男人的肩膀又不是不能扛事。
可偏偏江連雪用了最侮辱人的一種方式來斷了他的念頭。
一個多月前,她挽著一個油頭粉麵的年輕男人的胳膊,愉悅且殘忍的告訴他,自己當初不過是看他老實才答應處一處,本來想著能蹭他的關係再幫女兒弄份老師工作,現在也不必了,自己女婿有錢,兩人回上海定居,她就用不上楊正國了。
當時的畫麵曆曆在目,這個女人一言一行都是下了十足分量的鶴頂紅。
楊正國覺得自己這顆心在人世沉浮遭遇了那麼多事兒,對很多東西早看淡了,但到了江連雪這裏,還是戳了自尊傷了心。
當然,這些後續他不會告訴溫以寧,出去幹什麼呢,隻會徒添自己的可憐和難過。
楊正國趁著溫以寧發愣的時候就要走,這個老實的男人神情落寞的像一座垮掉的大山。
溫以寧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人還是懵的,“楊叔叔,您最後一次見我媽媽是什麼時候?”
楊正國似乎並不想回答。
溫以寧聲音哽咽了,“求您告訴我,她不見了,真的,我沒騙你,她真的不見了。”
楊正國皺著眉頭,似乎在審視她話裏的可信度。
溫以寧鼻子吸了吸,眼淚就跟著掉了下來。
他眼睛眨了好幾下,不可置信,“這,這真的不見了?”
溫以寧從楊正國這裏得知,他最後一次見到江連雪是一個月前,這下也沒辦法再隱藏,隻得將江連雪對他的言行都了出來。
溫以寧聽著,麵無表情,看起來是安然無事的。
但李亮在一旁卻膽戰心驚。
她越平靜,就越是暴風雨的前奏。
李亮顫著聲兒叫她:“以寧,你,你別多想啊。”
溫以寧緩緩搖了搖頭,然後轉過身。
楊正國在她身後,“誒,溫,你也別有心理壓力,你媽媽也不欠我什麼,反正過日子嘛,合得來就過,合不來也不必要負這份責。
這跟你們輩沒有關係,生活本來就是這德行。”
溫以寧一個人往前走著,像是沒聽見。
李亮是真急了,追上她,“你別這樣啊,句話行不行?
悶在心裏頭算什麼?”
亮老師爽朗慣了,沒太多婉轉的套路,想到什麼什麼,語氣一著急就不太好聽,剛想,你再這樣我也沒法兒向人交差——溫以寧突然望著他,一雙眸子清清冷冷,“所以,你那為什麼要騙我?”
李亮徹底歇菜,暗叫不妙,怎麼把這茬事給忘記了。
溫以寧也不再追著要答案了,因為從亮老師的表情上,她全明白了。
“你別拉我。”
她甩開他的手。
李亮猶豫了一下,沒鬆。
“別拉我!”
溫以寧音調拔高,一張臉既有憤怒也有無助,眉間全是支離破碎的痛色。
李亮隻得鬆了手,安靜的跟在她後頭。
溫以寧又回了家,這一次寧靜全無,她把家裏的櫃子抽屜都扯了個底朝,這是新家,東西本來也不是很多,一些票據和明書散了一地,客廳翻完,她又去江連雪的臥室,有兩個抽屜在衣櫃的下麵,她就雙膝跪在冰涼的地麵,彎著腰去翻。
李亮忍不住了,架著她的肩膀硬是把人從地板上拽了起來,“你能顧著點自己嗎?
啊?
!地上多涼不知道啊?”
溫以寧掙紮,“放開我,你放開我!”
李亮真快被她給折磨死了,不敢使力氣,又不敢放手,僵持著一個平衡點他背上都急出了一層汗。
“好念念,你是我祖宗行了麼,我求你心情平複一下行不行?”
溫以寧就真的沒再亂動,順著他的身體往下靠,平平穩穩的坐在了床邊。
李亮喘著氣兒,護在她兩側的雙手好半都沒放下,確定她是真的沒偏激的意圖了,才鬆口氣跟著坐在了旁邊。
靜了一會,他主動坦白:“半個月前我就發現不對勁了。
有次我學校發了兩箱血橙,我爸媽不愛吃酸甜的東西,我就拿來給江姨。
但敲了半門兒都沒回應,我給她打電話也提示關機。
連著三我都過來了,都沒人在。”
李亮歎了口氣,人也壓抑的很,“沒敢跟你,怕你著急。
但我去報警的時候,行不通。
因為江姨的電話斷斷續續是有通話記錄的,人並不是失聯狀態,不給立案。”
溫以寧恍然大悟,細想一下,其實在上周以前,江連雪和她都有很薄弱的聯係,隻不過微信回的時間太晚,可她並沒有給自己主動打過電話啊。
“電話是打給秀鬆阿姨的,已經問過了,秀鬆阿姨早早搬去廣州和兒子媳婦一塊住,江姨給她打電話就是普通的問候,別的什麼都沒有。”
溫以寧知道這位秀鬆阿姨,很的時候見過,是她們那棟老樓裏的鄰居。
很和藹心善的一個人,也是當時為數不多和江連雪交好的朋友。
她早已遠離故鄉,去更好的環境中頤養年。
溫以寧太陽穴脹痛,腦子被用斧頭劈開一樣,人特別難受。
她有點受不住,手虛虛握成拳,一下一下的揉自己的頭。
李亮欲言又止,感覺什麼都蒼白無力。
房內的空氣黏稠安靜得幾近可怕。
李亮看了好幾眼,終於聲提醒:“手機響很多遍了。”
手機擱在床上,屏幕朝上,唐其琛的電話就沒有停過。
溫以寧卻像沒聽見,忽視得一幹二淨。
她低著頭,眼睛也閉著,眉間的波折卻越來越深。
電話終於不再響,她也猛地睜開眼,轉過頭看著另一個方向。
那是梳妝台下的一個抽屜,溫以寧記得以前是上了鎖的,江連雪沒少得瑟,自己的私房錢都鎖裏頭了。
溫以寧離開家這麼些年,對這些一直不太上心,加上江連雪胡八道的本性,一句話八分假兩分真,根本算不得數。
溫以寧拉開衣櫃,在一個裝著雜物的絲絨袋子裏翻出了三四把零散的鑰匙,然後一把一把的去試開鎖。
到第三把時,鎖開了,抽屜拉開,她手腕都有些發抖,把裏麵的一個塑料袋拿了出來。
塑料袋裏裝的藥,亂七八糟的藥。
三個壓癟的包裝盒,一堆大不一的棕色藥瓶。
各種明書是全英文的,溫以寧一眼就看懂了。
那幾個單詞像是一把頭頂懸梁的冰刀利刃,繩子驟然斷開,冰刀從她的頭頂心刺進身體,把她劈成了兩半。
溫以寧手在發抖,捏著明書一個字一個字的看。
藥還剩下半瓶,江連雪並沒有帶走。
她低著頭時,長發柔柔順順的遮住了臉,李亮看不到她的表情,隻覺得人狀態又不對勁了。
“寧兒?”
李亮剛喚了聲她名字,溫以寧就崩潰了。
她側過頭,眼眶紅的像染了血,震驚和悲痛纏繞,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李亮嚇著了,“,怎麼了?
這藥,這不是毒藥啊。”
溫以寧聲音啞的全然變了調,似哭不像哭,一個字一個字像是被錘頭活生生砸出來的,“這藥,這藥是甲磺酸伊馬替尼片。”
李亮徹底懵了。
兩人去了H市的第一人民醫院,溫以寧掛了血液科的號,其實什麼都已明明白白,但依舊執拗的想要一個確切的答複。
出診的醫生是名副主任醫師,一看就很肯定的:“治白血病或者是血液腫瘤的,看這剩餘的量,病人吃的劑量應該不是很大。”
李亮怕溫以寧崩掉,一直按著她的肩,問醫生:“病能治麼?”
“那要看具體病情,一般情況是可以放化療,再配合吃藥控製住,至於是否需要骨髓移植等其他治愈方式,因人而異。
不過這個病是長久攻堅戰,病人本身在治療的過程中會很痛苦,治療周期也長,費用比較貴,要進行手術花費就更多了。”
醫生剛完,就有人推門進來。
李亮回頭一看,差點沒跪在地上,“操!總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