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八這天,一直昏昏沉沉人事不知的許薇突然醒了過來,難得的是精神還挺好,不止早上起來喝了一碗豆腐腦,還下床走動了一會兒。
“下雪了啊。”看著窗外的鵝毛大雪,許薇恍惚的笑了。
這時的她笑容絕對算不上好看,甚至是有些難看的,但江淮還是看得很癡迷。隻是這樣難得腦子也不糊塗的許薇,卻讓他忍不住熱淚盈眶,心裏不安極了。
許薇轉頭就看到江淮哭了,她伸手摸上江淮的臉:“淼淼不哭。”
淼淼?
江淮聽得一愣。
許薇卻已經轉過頭,繼續看向窗外。
過了一會兒,江淮才反應過來,淼淼,是許薇給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取的名字,那個衣冠塚前立著的紙板碑寫的就是這兩個字。
“薇薇。”江淮握住許薇的手,喉頭哽痛幾乎說不出話來:“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孩子,老天沒有給我償還彌補的機會,所以我在這裏跟你賒了賬,來生換我來愛你,我會捧著你寵著你,我們會生很多很多的孩子,然後幸福快樂的在一起……薇薇,算我求你,別忘了我,我是江淮,你一定要記著我,我是江淮。”
“淼淼。”許薇轉回頭,微笑很難看,臉上的神情卻天真得令人心碎。
江淮心髒一抖,再也克製不住,抱緊許薇哭了起來。
許薇這一天的狀態都很好,晚飯的時候甚至讓江淮扶著下樓,一起在餐桌上用的晚飯。之後卻不肯上樓,固執的要往後院走。
“太太……這怕是回光返照,她有什麼心願你別攔著,多順著她點。”保姆話沒說完,就捂著嘴落下淚來。
江淮點點頭,拿了大衣給許薇裹上,這才扶著她去了後院。
然後,他們一起在雪堆覆蓋的衣冠塚前停了下來。
許薇其實很虛弱,但就算這樣,她還是堅持跪坐在地上,顫抖著手一點一點的扒拉開小土包和紙板碑上的積雪,血光瑩潤,她的笑容竟是意外的純粹動人。
那天晚上,江淮照樣打算抱著許薇到天明,他有種預感,許薇的時間是真的不多了。
但可能是他太久沒好好睡一覺了,原本是打算熬通宵的他,卻迷迷糊糊的打盹兒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而他懷裏抱著的許薇渾身僵硬,身體冰冷,已然咽氣多時。
江淮沒有打攪許薇,他隻是收緊了懷抱,淚流滿麵。
許薇下葬那天,杜衡來了,同時帶來的,還有許薇留下的信。
信是給江淮的,但卻隻寥寥一行字:孩子相伴,黃泉路上不孤單,此生唯愛,來生不見。
“這是她當初剛到鄉下的時候寫的,那時候她腦子就糊塗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就這麼幾個字,都兩次才寫完。”杜衡看著捏著信跪在許薇墓前泣不成聲的江淮,聲音平靜沒有起伏:“這是她的執念,江淮,你是她今生唯一愛過的男人,卻也是她恨之入骨的男人。”
杜衡說完轉身就離開了,沒走多遠,身後響起了男人嘶啞悲慟的嚎啕大哭。聽著身後的動靜,杜衡腳步微頓,隨即就頭也不回的走出墓園,消失在了蒙蒙細雨中。
幾天後,江淮將後院的衣冠塚拋了,將裏麵已經腐爛的孩子衣物帶去墓園,跟許薇合葬一起。而在這個合葬墓的旁邊,他給自己留了個位置。
“如果可以,我更想把你們合葬在家裏後院的那片向日葵林,因為那樣,我就可以時時刻刻看到你們了,可是我知道你不會喜歡。”江淮跪在墓碑前,伸手撫摸著遺照上許薇甜美嬌俏的容顏:“你要自由,我便給你自由,二十年後,等我霜華白頭,我就去找你,你不記得也沒關係,來生,換我來找你。”
江淮許諾了許薇二十年自由。
二十年後,他滿頭花白的自盡在了許薇的墓前。
終年五十三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