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極輕。可卻正好能教路過她身邊的皇帝聽見。他頓下腳步,冷冷的瞧向依舊麵色不變的魚青鸞,喝問道,“你說什麼?”
魚青鸞淡淡的呀了聲。然後給他做了個請的姿勢。道,“皇上,您要殺的人在那兒!”
皇帝麵色一窒,怒道,“朕問你,剛剛你在說什麼!不答便是欺君!”
魚青鸞嘴唇略動了動,恭敬答道,“青鸞在羨慕皇上。”
“羨慕什麼?”皇帝又道。
“羨慕皇上心裏不高興了,便能想殺誰就殺誰。”這話說得毫無力度,完全是以一個百姓的口吻,那麼天真,那麼奇怪的在侃侃而談天家之事。
皇帝聽她的語調頗是怪異,這便又問,“你這是哪裏學來的怪腔調?怎麼聽著這麼別扭?”
魚青鸞斂眉,發間的流蘇隨著她的動作波動。“皇上不知道麼?這是百姓之聲哪。”話才到這兒,她又催促道,“青鸞多話了!皇上請!”她依然又做了個請的動作。勸皇帝去殺鳳七。
這會子眾人心裏便已然明白了,這女子哪裏是想勸皇帝殺鳳七,分明是想要救鳳七哪!
“父皇!您真的要殺老七麼?”鳳無邪一時之間心神俱傷,被自己的父皇舉劍欲殺,他人雖未受傷,可是他的心,卻被傷得透了!
皇帝眸光淡淡,手下的劍,卻已是垂落下來。“朕再問你,為何你要執著這個女子?若論美貌,大小姐與她不相伯仲,在朕看來,許是還比魚青青略勝一籌!可如今你卻非要這般薄情寡義的女子,也不要這麼賢淑美麗,情願冒天下之大不違,也要為你擋劍求情的大小姐麼?”
魚青鸞其實很想問他,她什麼時候替他擋劍求情了。可一看這氣氛,她還是決定閉嘴。求情就求情罷。
鳳七匍匐於地,啞聲輕道,“父親有所不知。兒子在認識青青前,因著練功過度,差點就走火入魔。群醫束手。若非當日兒子經過魚府之時,為她一曲清心咒清心靜氣,兒子如今必然已是死去多時!青青於我,實是有救命大恩!”
太子聞言,這便趕緊道,“我道七弟為何執著於青青,原來竟是為此。父皇,這事是兒子的錯!您要怪就怪兒子,別怪七弟哪!”
魚南風沉吟許久,終於緩緩的啟音,“說到清心咒,魚府會彈的人並非青青一人。青鸞,你的手斷之前,不也會彈這曲子麼?”
眾人聞言,皆是大吃一驚。魚青鸞萬沒料到會被魚南風點名,一時之間竟楞在當場。
鳳七眉目俱赤,疾聲駁道,“本王跟太子二人曾派人尋訪過此曲到底出自何人之手。當時很確定,這曲子便是青青彈的!”
魚南風一聽,不高興了。他斂下眉毛,道,“那麼請問七王,當初你們是在魚府的哪個角落聽到的清心咒?”
太子沉吟了一會子,應道,“是在最西北的角落。”
太子這麼一答,卻輪到魚南風變了臉色。他古怪的瞧向魚青鸞,道,“那段時間,若雪病重,青鸞不是搬去了清心苑照顧了好長一段時間麼?”
魚青鸞哪兒知道什麼照顧不照顧的,她聽見魚南風這麼一說,便也淡淡的應了聲是。
“那你可記得曾為娘親彈過清心咒?”魚南風緩緩的,一字一字的道。
她飛快的又是擺手又是搖頭。“絕對不是我!一定不是我!必然不會是我!”她見太子跟鳳七兩人的目光熾熱的落在她身上,立刻否認。
“是啊皇上!都知道魚府的大小姐身患口疾。心智愚笨。若是這樣的女子能彈出那麼好的清心咒來,才真叫奇怪了!”陳爾東見勢不妙,冷冷一說。
皇後眉毛一蹙,淡聲對皇帝道,“青青雖也會彈清心咒,可本宮先前也曾聽過。憑她的造詣,怎麼也不會有那等清心靜氣的功力罷。”言下之意,這曲清心咒還真就是魚青鸞彈的了。
這是栽髒,這絕對是栽髒!魚青鸞心中悲聲大呼。她好好的往這兒一站,怎麼就突然成了別人的代罪羊了她!她什麼時候會彈什麼清心咒了她!
“這怎麼可能!那時青鸞明明斷了手……”鳳七說到此,麵色突然慘白!
“對啊,我斷了手。當然不可能是我。”魚青鸞再次強調。她俏生生的立著,完全的沒心沒肺。
皇帝見她不願多談,反倒是來了興致。他冷冷的道,“那你是什麼時候斷的手?”
“那麼久的事了,哪兒還記得那麼清楚?”魚青鸞淡淡的回道。
“是麼?”皇帝挑挑眉毛,冷冷一哼,道,“大膽魚青鸞!這麼大的事你竟會忘了麼?魚相素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你是他女兒,又怎會相差太多?到底是何時斷的手,又是如何斷的,還不從實招來!若有半點虛假,朕便滅了你整個魚府。”最後幾個字,他是壓低了音量,咬著牙說的。
魚青鸞一個機靈,心裏突然靈犀一點,明白了皇帝的心思。今兒個,他不論找什麼借口,不管是不是禍連整個魚府。他都會斷了魚青青跟七王的孽緣!她緩緩的抬眸,對皇帝一字一字的道,“皇上,都一年多前的事了,真是記不清了。”
魚南風這時走前幾步,斂眉低道,“皇上,臣記得小女手臂斷時,正是太子爺跟七王爺頭一回上我魚家的前三天。隻是小女倔強,當時問及她的手因何而斷,她隻說是自己不小心摔斷。”
“小女自小口疾纏身,不喜與旁人說話。有時十天半個月都說不上一句話。可她卻獨獨喜歡撫琴,她日日練至半夜三更仍自不肯去睡。有一回我大醉回府,碰見她獨自一人在月下彈琴,問她。為何你要練得這麼晚。”
“青鸞答道,因為她隻有在撫琴之時,才覺著自個兒是快活的。所以她這並非有意苦練,而是不知不覺就彈得那麼晚了。可她又怕吵著旁人,這便隻好隻身躲到花園深處去。”他悠悠的說著,說時,鳳鸞寶殿鴉雀無聲。
“所以,臣便把最偏遠的魚躍苑給了她住。那兒僻靜安然,最是適合晚上練琴。可自打她斷手之後,便叫人把她最寶貝的琴給扔了去。”
“說是,她這一生,再也不會碰琴了!那時臣也沒多想,還跟她置了好大的氣。如今這麼想來,怕是小女當時也是傷心至極!若是當時臣能多問她一句,為何不願碰琴。想來小女也必然不會受這麼多的委屈。”魚南風頓了一頓,然後喟然一歎。
鳳無邪錯愕已極,他冷峻的麵容,微有思量。
太子則沉斂著眉毛,一雙利眸定定的鎖在魚青鸞的身上。
皇帝低頭去瞧魚青鸞,但見她眉眼淡淡,絲毫不為魚南風的故事所動。不由的輕眯起眸子,靜靜的凝視女子。
氣氛正膠著間,鳳十突然蹦出一句,“這清心咒到底出自何人之手,把魚二小姐叫來,跟大小姐一道彈一彈,豈不立見分明了?”
鳳十這話一說出口,即刻得到眾人的一致稱讚。
皇帝淡淡的道,“嗯!如果事情真如魚卿所言,那大小姐的琴藝該是高出二小姐才是。否則……”下麵的話,他沒有說。可魚青鸞心裏卻明白了。否則,就是欺君之罪。
陳家父子二人也疾聲道,“嗯!確該如此!我倒還不信咱們青青彈的琴會比不過這半癡啞子了!”
魚青鸞懶得跟他們計較。現在魚南風說她極會彈琴。事實上,她是不會彈的!
這時,她就想起九兒的好來。九兒若是在此,她就有法子彈出好琴來了。問題九兒不在。這事要蒙混過關卻是極難。
皇帝收起劍,衝著鳳無邪冷冷的道,“在事情未清楚之前,朕怎麼也不會教你做個糊塗鬼!”也就是說,等魚青鸞跟魚青青的事情查清楚了,他還是要殺他!君無戲言!
這句話如同一把利刃,狠狠的將鳳無邪的心髒一剖兩半。鳳無邪雖是很想知道到底誰才是他那日的救命恩人,可心裏最沉最痛的,卻是父親定要致他於死地!
這會子因著魚青鸞的事,皇帝暫且將他的刑期緩了緩,可一旦事情查清楚了,他依然是要殺他!這叫他,情何以堪?
眾皇子見這會子皇帝鬆了口,答應遲些再殺鳳七。這便一個個的暗自鬆了口氣。
既然要魚青青來一試琴藝,便必然是要去傳魚青青過來的。而這任務,便自然而然的交給了皇帝最信任的寵臣,程如玉。
程如玉一走,皇帝揚聲道,“好了,這人已經走了,你們也都散了罷。無霜,老八,老九,老十。你們都跟朕到禦書房來,朕有事要跟你們商量。至於魚小姐跟魚相,你們便先還是去來儀殿瞧瞧老夫人跟二夫人。國丈跟國舅既然來了,便用過晚膳再走。如何處置老七的事,等魚青青到了再說!”
他說罷,便起身負手而去。
他叫了所有人去議事,獨獨沒叫鳳七!鳳七麵色慘白,可依舊挺直著腰背。默不出聲。
鳳十剛剛瞧熱鬧瞧得太過專注,以致於竟忘了要跟皇帝討要奉茶小宮女的事了。如今一經得空,這便趕緊去尋那俏皮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