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1 / 3)

那天,剛好黃澤如一個人在家裏,廖紅玉和孩子們都上橡膠園去了。聽到這個消息時,黃澤如倒很平靜,靜靜地聽著,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好像他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一樣。當郭東昌走了後,他卻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悲痛,淚水奪眶而出,無遮無攔地放聲大哭了一場。廖紅玉回家後,黃澤如並沒有告訴她關於黃佑國的消息,他不想讓她受到那種打擊。他和她之間,早已經形成了一種默契,那就是在各自的麵前,再也不提黃佑國的事。他們力求做到平靜地生活著,就好像是黃佑國眼下還在中國,隻是暫時因為脫不開身沒能夠回到南洋一樣。其實,他們彼此之間都知道他們是在相互隱瞞,相互欺騙,但是,不管是隱瞞還是欺騙,他們都必須小心翼翼地去做,生怕把那層紙捅破了,或因自己的一時感情流露而使對方受到感情傷害。

不過,黃澤如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了一個人,那個人是他的亡妻,高蘭香。

高蘭香的墳墓仍然還在墾場裏的那座小山坡上。每年,除了清明節黃澤如會帶兒孫們去掃墓外,隻要手頭沒什麼事,隻要心裏有傷心難過的時候,黃澤如就會一個人悄悄到高蘭香的墳前坐一坐,陪她說說話。抗戰爆發前,他決定把那些死去了的墾民的骨殖運往祖國時,曾經有過一個念頭,那就是把高蘭香的遺骨也先運回去,埋在祖家的墳地上,等將來他老了,死了,也讓孩子們把他的遺骨再送回去,與妻子葬在一起。但是那個願望並沒有實現,日本鬼子入侵中國,幾年的抗戰緊接著又是幾年的內戰,把他的一切計劃都打亂了。現在他已經老了,已經滿頭白發了,他知道,他的那個願望已經很難實現了。他實在無顏麵對那些死去了的鄉親們。

春日的陽光把墳地照出了一點暖意。經過一個冬天的生命凋落,草木已經開始返青,蕭瑟的墳地開始孕育出瑩瑩的綠色。站在墳地前,黃澤如心裏有無盡的感慨,他想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這些墾民包括他的妻子高蘭香埋在這裏已經有幾十年了,他自己也由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變成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記得小時候,祖母對他說,人生就像翻一本書,不用翻幾下,一本書就翻到頭了。那時,他還是一個小孩子,人生才剛剛開始,死亡離他太遙遠了,一點也沒能理解祖母話裏的深層含意。現在再回過頭去想祖母的那些話,就覺得人生真的就像祖母說的那樣,短暫得就像是在做了一場夢。夢醒了,一輩子也就完了,人生也就結束了。

現在,麵對長眠在地下的高蘭香,黃澤如想不出要對她說些什麼。但是,他們的兒子黃佑國的事他是一定要說的,他就是專門為了黃澤國的事來的,那是他們共同的兒子。他告訴高蘭香說,他對不起她,是他沒能夠保護好他們的兒子,他們的兒子已經在抗日戰場上犧牲了,再也回不來了。他請高蘭香能夠原諒他,寬恕他。但同時,他又覺得自己的兒子沒有白死,他們的兒子不但長了中國人的誌氣,還為做父母的爭了光,為黃氏家門爭了光,就像當年他的兄長黃澤國,隨鄧世昌駕艦衝向敵艦,以求共亡,譜寫一曲甲午海戰浩然正氣歌一樣。黃家多忠烈,按兒子的爺爺黃敬芳的說法,他們的兒子又為黃氏門庭攢了一塊金字招牌。那是多麼榮耀的一件事!如果兒子的爺爺現在還活著,該會有多麼的高興!而且,和當年黃佑國的伯父黃澤國完全不同的是,他們的兒子參加的抗日戰爭已經把日本人打敗,把日本人趕出中國;黃澤國的北洋水師當年卻沒有把日本人從中國趕跑,反而是因中日甲午戰爭中國戰敗,清朝政府忙著和日本人簽下不平等的《馬關條約》,幹盡了喪權辱國的事。如此說,他們兒子的犧牲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