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不明白,為什麼尿路感染、沙眼、腳氣、感冒這樣的小病,患者願意忍受煎熬,苦等排隊很久,就為在三甲醫院看病,這不是軋鬧猛嗎?
如果所有人都湧向三甲,我不知道一級二級醫院還有什麼開辦的必要,直接都被三甲並購掉,變成三甲附一、三甲附二醫院不好嗎?
醫生學的書本知識都是一樣的,不一樣的是經驗。越沒病人,就越沒經驗。大家都說,我不去地段醫院是因為那裏水平不行。可是,沒人給他們提高的機會,他們怎麼可能行?
我完全理解病人的想法:我憑什麼花我的錢,給他們練手?
我們科是被全國點名批評的看病難。病人投訴開一個刀長則等半年,短則等兩三個月,任何時候來,都是沒床位,等排隊。我不知道曾經有多少病人在無望的等待中死去。我也覺得很HOPELESS。可是我無能為力。每個人都在等趙教授、李教授,而這兩個活寶可以說是全國的惟一。
醫生是一個很奇怪的職業。幾乎所有的職業都有兼容性和選擇性,獨獨醫生這個行業是排他的。學生考學校,考不上北大,清華也好,兩者皆不取,南大也行。張老師是最好的班主任,進不了那個班,王老師也行。沒人認為王老師帶出來的學生全都是垃圾,大家都相信,老師隻占人一生的成功因素中很小的一部分。
看病就完全不是這樣。你得了疑難雜症得了絕症,但凡有條件,你一定會選這個行業裏最最頂尖的好醫生。醫生沒有好醫生、次好醫生、普通醫生的差別,醫生隻有好和壞兩類。我們隻以效果論成敗。能看好病的就是好醫生,看不好病的就是壞醫生。因為人的一生,職業也好,前途也好,你都有嚐試和轉變的可能,而生命,隻有一次,不可逆轉。
所以看趙教授的病號已經排到半年之後。他們願意等。
他們寧可等著死,也要留一線希望給最好的醫生。他們有一種神秘的迷信:這個病,如果連趙教授都開不好,那我也是死而無憾了,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如果不是趙教授開的,是其他什麼教授開的,有一點點遺憾,他們都會想:要是當初找趙教授開……
而“最”這個字,隻有一個。
我們大多數人,工作了十多年之後,依舊不可能成為“最”。
所以在中國看病很難。
我也很傷感。
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為被掛在櫥窗裏展示的大拿,哪怕在我再混十五年以後。這是我當主治的第四年,還沒有機會看門診,依舊在手術室和急診間裏混跡,甘當無名英雄。老板說的是正確的:醫生這行業,就是論資排輩。我們絕沒有壓製年輕人的意思,我們巴不得你們個個都行。你隨時可以去坐台門診,問題是,得有病人點你的名兒。
他每次說這話的時候,我們都啞然失笑。形象得很——坐台。
我們就像坐台小姐一樣,頭牌紅姐兒才有可能被追捧。不同的是,小姐吃的是青春飯,我們吃的是老資格,這一點是惟一可以讓我們聊以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