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3月31日(1 / 2)

你相信生命麵前人人平等嗎?

你是高官也好,是乞丐也罷,是名人亦可,是凡夫也行,生病的時候一樣虛弱,受傷的時候一樣脆弱,能生的生,該去的去,全憑運氣。

這是我在二十歲以前對生命的理解。哪怕你家財萬貫,哪怕你王公侯爵,你總逃不過個病。《三國》裏張飛天不怕地不怕,諸葛亮隻在手心寫個病字,他就怕得不行。

我父親得病的時候,醫生跟他說,能用的藥都給你用了,國務院副總理跟你得的是一個病,你倆用藥沒什麼不同。

而今天,我很懷疑這個觀點。人的生命在疾病麵前,分三六九等,有的病,你有錢,不治變可治,有的病,你沒錢,可治變不治。艾滋病在二十年前是不治之症,沒錢的就故去了,有錢如約翰遜之流,到今天已經得病二十多年了,靠新特藥維持,到現在還活著。他要是錢足夠多的話,搞不好能等到艾滋被攻克的那一天。

今天急診室裏來了一個恐怖的病人。他進來的時候著實把護士嚇得不輕。他的腦子裏橫貫一根鋼絲,從左太陽穴穿到右太陽穴,高燒不退。

我問了他的情況,他已經是骨癌晚期,鋸掉了一條腿,腫瘤已經轉移到淋巴裏,醫生判斷他的生命期限,理論上也就幾個月了。

他說他家在雲南山區,很窮,看不起病,從醫院裏自己出來了,疼得不行,不想活了,拆下自行車輪圈裏的鋼絲自己砸進去的。誰知道砸進去幾天了人也不死,這兩天又動搖了,不想死了,請我們幫他拿出來。

科室就他的病例開了個特別會,反複討論拿出鋼絲的可行性。很危險,這根鋼絲貫穿不少大血管,拿得不好就死在手術台上。反正他理論上也就幾個月的命了,不如就這樣放著吧!況且他一個人在這裏,連簽字的家屬都沒有,沒法給他開刀。

可這家夥整天吊著戳著鋼絲的腦袋在急診中心晃也不是事兒。

吊了水退了燒之後,我又跟他談了談。

他的一番話讓我感到胃酸上湧。他說,他這一輩子,剛三十歲,就差不多到頭了,從十幾歲輟學種地打工開始,到娶了媳婦生了兩個娃娃,日子好不容易有點盼頭,命沒了。他不知道他的小孩和女人以後該怎麼生活。他想死,就是怕給他們增加負擔,家裏已經沒錢了,不值得為他這個廢人再背債,可他多麼希望自己能活著,看著小孩長大。

他帶著僅有的錢,來到這個大城市,剛下火車就滿是羨慕。這裏的房子多高啊,這裏的人多有錢啊,這裏的車多漂亮啊!大家都是人,為什麼他連瞧病的錢都沒有,而很多人要啥有啥。

末了,他說,“我要報複。我要報複這個社會!反正我爛命一條,沒什麼錢了,我真想找一捆炸藥,放在地鐵上,大家都死!你再有錢,你再牛氣,你到死,總跟我一樣了吧?”

我不寒而栗。

這醫院,有多少人是這樣地絕望?有多少人在底層困苦掙紮?

這一幢大樓裏,10層以下的人,六個人甚至八個人一間病房,而樓外有一大群需要治病卻排不上隊的人在等待。

10層以上的人,住豪華單間,探望的人絡繹不絕,禮品成山成海。

近日科裏收了個 VIP病人,光看看急診手術醫生的場麵就可見一斑!車禍傷,患者因為酒後駕車自己撞上了大卡車的屁股,麵部骨頭能碎的都碎了,腦損傷。很及時,家屬一個電話過來,我們醫院相關科室的各位龍頭老大等在門口會診,骨科主任來了,耳鼻喉科主任上台了,整形外科主任親自操刀了,陣容強大,科裏的副教授也隻有在一旁剪線的份。這一切隻因為傷者的父親是市委領導,動一動都地震山搖。

手術很順利,但是護士長很頭疼,每天絡繹不絕的探視者排山倒海一般湧來,小小病房常常有十幾、二十多個人圍得水泄不通,空氣汙濁。院內感染怎麼控製?都要多留陪人怎麼拒絕?沒辦法,人家是VIP,你去說吧,病人媽媽正哭得死去活來,任何一句不恰當的話都有可能遭來老拳;你不說吧,病房走廊探出許多腦袋看著咱們,這一層樓熱鬧得都像七浦路了。我硬著頭皮去提意見,陪人太多影響病人休息不說,還加大了病人感染的可能,畢竟家屬朋友們不可能都消毒後再探視吧?

大家還算比較配合,但是驚人又哭笑不得的一幕出現了。探視的人很自覺地排成兩隊,手裏提著慰問品,不慌不忙地聊著,等著,一個一個進病房,輕手輕腳地進去,躡手躡腳地出來。等在外麵的目光中充滿羨慕,裏麵出來的抬手昂頭間滿是得意。這樣你也不好說什麼了,人家病房裏麵的陪人數的確是按照規定執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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