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說,老大想給南南過一個生日,他懷疑這是南南的最後一個生日了。小姑娘這種狀況不可能持續很久的,再找不到腎源,丫頭就廢了。老大一想到女兒,就眼圈紅紅。
老二怒得不行,又很無奈。在中國,怎麼就這麼少的人能夠做到我為人人、人人為我呢?每個人都想從鍋裏舀湯,卻不願意往裏頭兌肉。
我隻能安慰他說,也許文明程度不夠發達。如果發達了,思想水平就提高了。他反問我,什麼是發達?以什麼為衡量?我們的經濟不曉得前進了多少步,可我們的精神,不曉得萎靡了多少。要說文明,中國怎麼也算文明古國,跟美國這樣的才兩百年文明的未開化民族相比。可為什麼我們就做不到大愛呢?
我反問他,你能做到嗎?如果是你的孩子有了意外,在別的孩子有需要的時候,你願意捐出器官嗎?
老二愣住了。想半天,“啪”地給我一巴掌說,你嘴裏能不能不噴糞?好好的咒我未來的小孩?
我說,你連談論都忌諱,何況真實麵對呢?我們是一個有忌諱卻沒信仰的民族。我們出行要查黃曆,考試要求簽,做生意結婚要取黃道吉日,卻沒有一個人有信仰寄托。其實,如果每個人都相信一個符號,隨便它是神明還是上帝還是真主阿拉,都會讓很多意外和痛苦變得坦然得多。情感上,也會博愛。因為,所有的你身邊的人,都是你的兄弟姐妹,既然是親人,最終要生活在一起,就會慷慨很多。我們現在的問題是,你我之間, 大家小家之間分辨得太清楚了。
我說,所以,老大要承認這個現實:一旦南南真有什麼,他不要覺得是自己無力回天。他本人是醫生,應該知道,無論生命多麼珍貴,無論這個人對你多麼重要,很多事情是天定的,超出我們能夠掌控的範圍之外。我們不能怪滿中國沒有大愛的人,隻能怨自己的運氣不佳。
老二說,因為中國人都這樣認命,所以也免去抗爭和進步了。很多國外的法案,都是因為一個案例的發生,受害者或者與其有相似背景的人不遺餘力地去推動,才有讓後來人受益的保證。如果每個人都自認倒黴,那麼,文明永遠不會進步。我其實希望我們能夠組成一個團體,推動國家建立法律法規,讓每個人認識到器官捐獻利國利民,上升到一種精神鼓勵的高度,讓更多人有生的可能。
我說,這個問題連美國英國德國法國都沒解決,你想讓我們如何解決?老二說,可是,新加坡解決了啊!他們國家每個公民生來就是依照法律必須捐贈器官的,隻有你特別申明,你才能不捐獻,但同時你也不享有在你需要的時候從別人那裏受益的權利。新加坡還建立了國家臍帶庫,給所有的初生公民保留臍帶血,因為所有的孩子都是國家的財富。
我笑了,老二有時候也蠻單純可愛的。新加坡,這個鼻屎大的國家,才多少口人啊?當然每個人都是財富啊!我們中國多少人啊!什麼數字放大一萬倍,就很可怕了。他原來是個理想主義者,內心掩藏得很好,平時看起來倒是很反叛。說來說去,還是南南的事情。我們除了空談別無他法。南南的生日會,我們能做些什麼呢?老大說,他太太越來越小心謹慎,已經到了杯弓蛇影的程度,堅決不允許帶髒帶菌的人出現在家裏。家裏就像無菌病房。他現在已經覺得孩子這樣活著是一種痛苦,沒有朋友,不能讀書,見到的人永遠是家裏人,這樣的苦難,結束也許未嚐不是一件好事。他還是希望冒個險,給孩子過最後一個生日,很有可能是最後一個。
我和老二跟美小護一商量,打算為她辦一個迪斯尼的生日會,醫院的醫生們帶著自己的孩子,化妝打扮好了,給孩子一個驚喜,注意消毒就行了,這個我們拿手。小護同學讓大家報名,每個人扮演一個角色,她負責去購置行頭。這一切,我們瞞著老大在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