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向對菀汐有利之處偏移,他會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可若往對菀汐不利之處偏移,他又覺得自己太過無情、於心不忍。
可細想來,在麵對這樣接連的確鑿證據之時,他卻仍舊堅持著讓自己處於中立之位,不已經是一個傻子了麼?
被皇上這般注視著,容菀汐仍舊隻是麵容平靜地靜靜站著,不為知秋辯解什麼、不為自己辯解什麼、也不問皇上什麼。此時她的心,反而是舒展的。因為她已經看出了皇上的猶豫,已經知道,皇上剛才之所以對知秋說那番話,不過是嚇唬嚇唬知秋罷了,不過想要通過這番嚇唬,來看一看她的反應。
對這件事情的真相,皇上的心裏並不能確定。不確定,總比完全不相信她要好得多。在這些強有力的證據麵前,皇上卻還是不能肯定她的罪,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麼?難道還不能說明他對她的信任麼?
想要讓他在這些證據麵前,還能肯定地說一句,“狗屁!朕隻相信自己的皇後,這些證據都是假的,就是有人在陷害菀汐!”那可真是太為難人了。畢竟,信任並不等於愚蠢。皇上從來不是一個愚蠢的人。
往最好的地方想,縱然皇上對她的信任能到這個地步,皇上對他自己的自信,卻也不可能到這種程度。
所以如今的局麵,已經很讓她欣慰了……即便結果可能依舊不如人意。
正在屋內安靜之時,忽的,窗台前有了一陣撲棱翅膀的聲音。看去,是一隻白鴿落在窗台上。
“咕咕……咕咕……”白鴿在外麵的窗台上走來走去,並沒有離去之意。
“宮裏哪來的白鴿?”皇上詫異一句,吩咐道,“老李,抓進來。”
“是。”李忠貴應了一聲兒,忙出去抓鴿子。
原以為要廢一番力氣,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卻是輕而易舉地便將鴿子抓住了。看來這鴿子根本沒想逃,真的是一隻信鴿。借著屋內油燈的光芒看去,隻見這白鴿的腿上,綁著一個紙卷兒。
李忠貴雙手抓著信鴿,將信鴿拿進屋子裏,皇上一眼便看著了腿上的東西。直接自己動手,將鴿子腿上綁著的東西解了下來。是一張字條,字條上的字跡很熟悉……
“此局將結,切記,凡事不可操之過急,謹慎,謹慎。思卿念卿,靜待團圓。”
這字跡他認得,這是二哥的字。
皇上原本還在探究的眸光,一點點冷了下來……很快,眼中便全然是冰冷之色,再無猶疑探尋之意。
“不想知道二哥說的是什麼?”皇上的聲音冰冷刺骨,凍得容菀汐一個激靈。
這樣的語氣,她從未聽過。
容菀汐緩緩抬頭,平靜地看著他:“我不明白陛下在說什麼。”
皇上眸光沉沉地盯著容菀汐,狠狠咬牙,好像在極力克製著某種情緒……他到底在克製什麼,一時他自己也說不清。他隻知道,不能讓自己看起來太過狼狽。
假的……假的……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她設的一個局。
這個局,她清楚、二哥也清楚……他們兩個才是一條船上的人,他們倆一條心,合起夥兒來糊弄他這個傻子!
一切都是假的……從一開始,他便入了局……太子府門前的相遇、淑女坊中的那滴淚、慈寧宮之辯、契約之言、無奈之嫁、糾結抗拒、真心相與……都是假的,統統都是假的!
由始至終,他隻不過是她為報母親之仇的一顆棋子!由始至終,她心裏的人,都是二哥!
他不介意自己成為她的棋子,不介意被她算計,甚至於,及至此刻,他的心底裏居然還在窩囊地奢望著,隻要她願意,他就讓她算計一輩子,也挺好。至少這樣,她就能一輩子留在他的身邊。
可是就連這麼窩囊的機會,她都不給他。她早就和二哥商量好了,待到事情結束,他們就離開。二哥還在那邊盼著團聚呢!
待到事情結束,他們這對分隔已久的苦命鴛鴦就可以雙宿雙飛去了,而他這顆棋子、這個外人,終究隻能留在這深深的宮牆內,獨自孤寂。在那些與心愛的情郎朝夕相伴的日子裏,她可會想起他?
怕是不願意吧?畢竟她為這一局付出得太多,連自己的身子都搭進來了。在此局終了之後的日子裏,他將成為她一生之中永遠不願再提起的恥辱。為了餘生能好好兒活著,她會將他永久地遺忘……
皇上就這麼靜靜看著容菀汐,漸漸,眼中的冰冷,又一點點化為了一種……近乎於乞求的哀傷。
他不想讓她離他遠去,他不想。
他還想要再看到她,還想在漫長的餘生裏,在每每心亂煩躁之時,能看到她溫婉安恬的笑;還想要在每一個疲累難捱的夜裏,能抱著她柔嫩嬌軟的身子……
他,真的離不開她。
所以……他不敢挑明。
無論皇上是恐嚇還是探尋還是狠絕,容菀汐的眸光,始終如同一汪無波的湖水一般平靜。可此時,在看到他哀傷的神色之時,容菀汐這平靜的眸光裏,卻是猛地一陣波動……那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