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騏愣了一下。他才想起趙禹川湊在他耳邊說話的情景,別人是完全看在眼裏的。他回了一眼,望見路逢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他當然知道了,可他卻答道:“我不知道。”
仿佛一種無形的神物突然降臨,在他脫口而出的一瞬間,將那句本來要肯定的話變成了欺瞞的否定。等他聽到自己說了什麼,恍然醒悟過來的時候,他嚇了一跳。他可不善於隱藏秘密。
路逢的笑容僵了一瞬,卻在別人未曾察覺時就很快恢複。他顯然有些意外,不過並沒有十分追究,就好像那個問題是無關緊要的閑話,問過了就過了。
他笑道:“原來竇兄也不知情啊。”頓了一下又說道:“兩位執意要走,在下也不便多留。這裏有寒衣一件,竇兄不要嫌棄。”
說著他身後的小個子小蟲探頭探腦地上來,遞給天騏一個黃緞包袱。天騏兩耳赤紅,不好意思起來,他都忘了自己一直還穿著女子式樣的粉裙,於是接過包袱,感激地望了一眼路逢,轉身就往西邊的廂房去了。
“聽竇兄說,金先生是祝氏山莊的貴客,可否賞臉,到舍下小酌一杯?”路逢走到金不換麵前微微行禮。
金不換長發一甩,側過臉,咧嘴一笑:“我金不換什麼時候喝酒還需要仗著祝氏山莊的名頭了?”
“金先生誤會了。在下隻是恰好知道一點關於祝文斌祝少爺的事,想和金先生說說。”路逢說著,輕輕回首,看了如芸一眼。
“有什麼話就直說。”金不換解下腰間的酒壺,咕嚕咕嚕地灌了兩大口。
路逢見狀,便開口道:“祝少爺不幸,在船上被人用刀刺死了。”
啪嗒一聲,酒壺掉在地上。
“什麼時候?”金不換兩眼如錐,緊緊地盯住路逢。
“有幾日了。”
“你看到了?”
路逢輕輕點頭:“親眼所見,刺刀之人在下也見到了。”
金不換突然上前,一把捏住路逢的脖子:“你就眼看著他受死?”
路逢手下的人紛紛圍上來,拔刀相向。
“狗日的,快放開副堂主!”老樹大喝。
金不換滿眼血紅,僵持了一陣,他鬆開了手,狠狠地問:“是誰?”
路逢一頓猛咳,又急促喘息,沒來得及張口,隻聽如芸冷冷地說道:“是我。”
金不換愕然轉身:“你?你殺了文斌?”
如芸閉上了眼睛:“是,是我殺了他。”
金不換閃身移步,嗖地一下奪了老樹手中的刀,寒光逼人,眨眼的工夫,他已將刀刃對準如芸的喉間。
隻要再近一毫,如芸那細白的肌膚上便要流出鮮紅的血了。他卻沒有動手,他抵著刀,身子一動不動,手裏微微顫抖,終究沒有更進一步。
忽然,一道青灰的光芒閃過,“噌”的一聲脆響,金不換手中的刀崩然碎裂,除了刀柄,一塊塊的殘片嘩嘩落地。
“你做什麼?!”
隻見一身藍袍的竇天騏擋在如芸前麵,手裏握著拂風,滿臉驚異。
金不換還呆呆地保持著舉刀的架勢,頹然無語。
“祝少爺讓你來保護如芸姑娘,你怎麼能傷害她?”竇天騏劍眉緊蹙。
“是啊,好薄情的女人!他到死想盡辦法都要救你,你是怎麼忍心下手的?”金不換眼圈通紅,看著如芸。
竇天騏聽得奇怪,回頭欲問,隻見如芸眼神黯然,忽而又變得漠然:“現在管我死活?太晚了。當年那麼狠心,我就是殺他一百遍,也不會原諒。”
“當年狠心的不是你嗎?你說走就走,一句話都沒有,他最後連見你一麵都沒辦法!你知不知道,這幾年他是怎麼過來的?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少次拿著那根玉簪,狠狠地往手腕上紮?你……”金不換現出少見的麵孔,激動地說著,說著說著就說不下去了。
如芸麵頰上淌下兩行細淚,她別過臉:“你要給他報仇,就來吧。你剛才救了我,你要是痛快一點,我會記著你的恩情的。”
金不換把手裏殘斷的刀柄狠狠地砸在地上,兩手捏得咯咯作響:“滾!”
竇天騏看到情勢如此,便帶著如芸離開。
“竇兄!”路逢在他背後叫道,“請你轉告厲淩雲,別忘了,兩月之後,五槐鎮之約。”
竇天騏心裏一咯噔,趕緊回身,卻沒看到路逢的影子。
許多殘缺的影像在他腦海碰撞,他終於想起,這位撥雲堂的路副堂主,就是當年那個騙了他的衣服,讓他當替死鬼的男孩。怪不得他第一次見他就覺得似曾相識,怪不得他沒來由地會對他戒備,原來是他。
厲淩雲沒有告訴他當年客棧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他隻知道因為路逢父親的到來,那座客棧連同客棧裏的人都化為了灰燼,包括他可憐的阿爹和阿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