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塵世(一)(1 / 2)

走了十數年的下山路,自然熟悉,未到中午,柳長吉便到了山下小客棧。

往日打酒都在此處,小二早與他相熟。見他悶悶不樂,背了行李下山,小二心中奇怪,待問清原由,哈哈大笑,道:“別人都是巴不得偷溜下山,你反倒是悶悶不樂。年紀輕輕時,正該好好享受這花花世界。我賭你這山下一轉,就再也不想回了。”

柳長吉心中苦悶,不做理會。

那小二又問:“可是打算了去處?”

柳長吉道:“隻能去鄂州了,別處都沒認識的。”

小二一拍腿,道:“巧了!正有一群采藥客要去鄂州,現還在客棧裏,說是今日過得中午便走。你沒出過遠門,沒行路的經驗,跟他們一起,一路有照應,能少去許多麻煩。”

柳長吉想了想,點點頭道:“也好。”

小二帶他到樓上,去見那群采藥客。

領頭是姓路的大胡子中年人,為人爽快,聽小二講得客氣,又見柳長吉模樣老實,當即答應。吃了午飯,辭了小二,柳長吉便隨了這群采藥客出發了。

路頭領是老江湖,走的又是熟路,自然一路順暢。隻覺自下山始,越走越熱了。

路頭領路上見柳長吉老實,心裏喜歡,也不知他會功夫,隻道是去投靠親戚,討生活去的。便好心教了柳長吉騎馬趕車。柳長吉學得快,不兩日便成老手一般。這一路聽他們講些江湖趣聞,采藥的門道,沿途也不乏味,不知不覺間,已到了鄂州。

別了采藥客,柳長吉獨自立在鄂州城一條正街之上。

這一路雖然不著急趕路,但為了省去麻煩,即便是到了大城市,也是匆匆繞過了,城內都不曾進。現立在鄂州城中,見那兩側樓簷遮去了大半片天,中間隻留窄窄一道。著目處都是絢麗顏色:屋簷下探出的彩旗,店門上的招牌,路上行人的彩衣。樓上的,街中的,源源不絕的湧動人群,讓人暈了眼。聽那各色的聲音揉成千萬蜜蜂振翅般嗡嗡聲纏在耳邊,揮之不去。聞那初時還勉強能辨出來的酒香,糖香,糖葫蘆,花粉香,汗臭,和在一處,漸漸鈍了人嗅覺,隻能聞得到氣味,卻再不能分出是何物。

緩了緩神,柳長吉才適應過來。也不覺厭煩,隻是周遭太多新奇,一雙眼睛看不過來。

路領頭臨別前,為他指過路,是鄂州城鏢局最多的一道街。果然走不多時,便見一道深深的寬巷子,巷底處朱紅大門緊閉,門頭挑了一盞燈籠,燈籠上有個‘鏢’字。現是白日,燈未點亮。

柳長吉暗道,此間必是鏢局。便入了巷,走到門前,敲了敲門環。

吱呀一聲開門,一個灰衣灰帽年輕人探出頭來,是個門童。那門童先打量了柳長吉一番,見他麵色黑紅,藍色粗布衣服,破草鞋,麵上就不耐煩了,嚷嚷道:“什麼事?”

柳長吉抱拳道:“打聽下,武潮升可是在貴鏢局?”門裏人一聽,便要關門,嘴裏嚷道:“這裏沒什麼姓武的,快走快走!”柳長吉見門將合上,趕忙道:“是武昭陽武鏢頭之子,武潮升。”

門童聽了,卻又不關門了,麵上帶了古怪笑容,道:“武鏢頭誰人不知?你沿了大路直右走,一直到頭,右轉進個小巷子,再走到頭。左邊有個小門,便是大名鼎鼎的平安鏢局,你要找的武鏢頭在那候著你那!”

柳長吉心中默默記了路,待要道謝,那門童早把門關了,關前嚷嚷道:“不知深淺的鄉下小子!”

柳長吉依那門童所說,沿這條街一直走。過了繁華熱鬧處,這條街便冷清了許多,兩側房屋越來越低,越來越舊。半晌走到盡頭,拐進小巷子,巷尾左邊果然有一扇小門,門邊掛了一片木板,上寫著平安鏢局四個小字。柳長吉立在門外,一塊青石屏風擋了視線,不見裏麵情形,隻聽小院寂寂。

柳長吉才向裏喊了聲:“有人麼?”,便聽“來了!”一聲輕應,脆生生的女聲。

小院石屏風後閃出一位笑盈盈的姑娘,米黃長裙,翠色小衫,烏黑的劉海,細細的眉,嫵媚的鳳眼,小巧的鼻。那姑娘見了柳長吉,上下掃了一眼,先咯咯一聲嬌笑,道:“公子快請進。”說罷引了柳長吉進了院子。

轉過屏風,青磚鋪的院子細長,打掃整潔,一側擺了花草。進了堂屋,那姑娘給柳長吉讓座,讓茶,甚是熱情。柳長吉少經應酬,遇此仗勢,手忙腳亂,惹的那姑娘一陣陣笑。待吃了幾口茶,那姑娘問柳長吉:“公子不像是來托運鏢物的。”柳長吉放了茶杯,連忙擺擺手,道:“我是來找人的。”那姑娘聽了,把他又細細打量一番。柳長吉被她看的臉熱,連忙又道:“我是來尋武潮升的。”

外麵腳步聲響,兩人漁夫打扮男子,卷了褲腿,赤腳打草鞋,背鬥笠挎魚簍,從屏風後出來,為首一人老遠朗聲道:“誰要尋我?”待走近見了柳長吉,先是一怔,然後大步向前,抱住柳長吉雙臂哈哈笑道:“早上喜鵲叫,知有故人來,未料到是你。”柳長吉見正是武潮升,也是心頭高興,道:“許多年不見,你雖長高了,模樣卻是沒變。”話一出,惹武潮升哈哈一聲大笑。忽聽一旁那姑娘笑道:“安平如此高興,也是少見,都忘了替我們介紹這位公子了。”武潮升聽了拍拍腦袋,笑道:“我倒是忘了。”拍著柳長吉肩膀道:“這位便是我常說的,昆侖鐵劍門的柳長吉。”說罷一指那姑娘,對柳長吉道:“這位是阮輕雲,阮姑娘,她是我義父之女,長我一歲,平日裏我都喚她叫姐姐。”阮輕雲向柳長吉輕輕一禮,柳長吉慌忙還了。武潮升一錯身,顯了身後立著的男子,那男子濃眉大眼,抿著嘴,麵色嚴肅。隻聽他對了柳長吉抱拳道:“在下姓石名方,同安平是結義兄弟。”待柳長吉回禮畢,武潮升向了他笑道:“忘記說了,如今我名字已改了,不叫潮升,如今叫做武安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