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事(十一)(1 / 1)

快船熟手,江上行得飛塊。傍晚到個稍熱鬧的鎮上,韋江停船采購食物。武安平諸人早耐不得船上搖晃,也都落地散心,隻蕭老獨留在船中飲酒。

鎮在江邊,靠江的數家酒樓,窗子就開在江上。幾人選了一家離碼頭最近的小店,在二樓找了個靠窗的大桌坐了,武安平道:“好久未能坐下好好吃頓飯了,今日要放開吃喝。”說罷,點了一桌的飯菜,還有三壇酒。李婧、柳長吉先給付君可夾了滿碗的菜,付君可卻是手也不抬,轉頭癡癡的看窗外船來船往。武安平見了,心中煩悶,為自己與趙山河各滿上了一大碗酒,一碰碗,先仰頭幹了。落碗時,見阮輕雲也是不吃,隻往樓下看去。武安平順了她目光,見是店老板一家三口。

老板娘是個微胖的年輕女子,白白淨淨的鵝蛋臉上滿是怒色,手中倒提了一把掃帚,雙袖捋得老高。一個三四歲的娃娃,長得很是乖巧,頭上紮著個衝天小辮,躲在老板身後,探出腦袋看著老板娘,口中哇哇直哭。然他哭聲雖大,臉上看了也著實委屈,卻始終未見落淚。老板夾在中間,一手向後護了小娃娃,隻是對老板娘陪笑,一張黃銅色胡茬麵上,滿是討好。樓下無客人,老板娘聲調便大了些,怒道:“偏是晌午不睡,吵鬧著也不讓人睡,現在正是忙時,爹媽都脫不開身,反而哭著鬧著要瞌睡,哪個有空哄你?這會子睡了,夜裏又鬧到三更半夜?”孩子哪裏會同她講理,一句不聽,隻是躲在父親身後哇哇幹嚎。老板終是不忍,不顧妻子埋怨,自轉身一把將孩子抱在肩頭拍哄。孩子到了父親肩頭上,即刻止了哭,一雙眼撲閃撲閃盯了母親看,老板娘也是又好氣又好笑,嘴裏嘟囔一聲。想來是真的困了,那娃娃不顧四周喧囂,伏在父親肩頭,一會便睡著了,就是睡著了仍還是夢中喊了兩聲要吃糖人。老板對了老板娘得意一笑,卻換來老板娘嗔道:“孩子這般嬌氣,還不都是你寵的。”說罷用指在老板頭上用力一點。老板也不躲,隻是嘿嘿憨笑。老板娘又白了他一眼,還是將睡熟的孩子輕輕接過,抱去裏屋了。

此時,韋江進了店中,在樓下對眾人招招手,武安平喊:“老板,結賬!”老板憨厚一聲應了,快快的跑上樓來,見桌上酒菜幾未動一般,道:“客官,可是這菜不和胃口?”武安平苦笑搖搖頭,掏了一錠銀子出來遞與他。老板連忙擺手道:“飯菜做得不合客觀胃口,飯錢我怎好意思收?”武安平苦笑道:“非是老板手藝不好,隻是我幾人不習慣船上顛簸,身體不適,實在是沒甚麼胃口”哪知老板仍是擺手,道:“這錠銀子太大,小店找不開。”一旁阮輕雲忽然輕笑道:“老板,你兒子好生可愛。”聽人誇自己兒子,老板心裏開心,撓頭嘿嘿憨笑。阮輕雲又道:“銀子收下,不用找了,餘下的給孩子買糖人吃。”老板還要推辭,然眾人都已快步下了樓。

江中行了幾日,一路平安無事。眾人白日就在艙中歇了,晚上才到甲板上透氣,除了些許暈船,未有不適。付君可自上船起,吃喝都少,一言不語,誰人勸了也無用。

此夜與往日一般,韋江將船泊在江水平緩處,眾人安歇。夜中,阮輕雲心中忽覺煩悶,輾轉反側不能眠,艙中無窗,黑漆漆更覺壓抑,她便索性披了衫,輕輕上了甲板。皓月當頭,江明如鏡,竟見武安平孤身一人,早立在船頭。阮輕雲款款走到他身旁,武安平已轉回頭,輕輕道:“江風甚冷,阮姐姐莫受了涼。”阮輕雲點點頭,輕輕一笑道:“安平睡不著,是在為何事煩憂?”武安平沉吟不語。阮輕雲也不追問,上前兩步,同他並立船頭,盯了江麵癡癡看著,輕聲道:“平凡人未必便不快樂,平平淡淡,一輩子未必會經曆一次廝殺,同家人守在一起,不得也不失,豈不也好?”她抬頭望了一眼武安平,見武安平仍是不語,又道:“一路走來,死了這些人,付了這麼多代價,又能得到了什麼?如果現在已有的,不能讓安平你滿足,證明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但想要的未必便很快就得到,這些不在意的事物,也難保哪天就失去了,悄悄的就沒了。”武安平聽了,猛然轉過身,握住了阮輕雲的手,惹的阮輕雲亦驚亦羞,隻見武安平注視著阮輕雲,緩而堅定的道:“莫說這些傻話,珍惜的東西我永不讓它丟了,等我們到了汴梁。我們再好好計較將來的日子。”阮輕雲臉兒紅紅,閃閃的大眼睛與他對視著,笑著輕輕點了點頭。